杜宅先办白事,又办红事,颇有些不合风俗。
但天大地大、道理最大,风俗也要让路,而道理可以花钱买的。
几位高僧道长,接连背书,说杜家主新娶,符合什么古礼、黄历,又有神佛庇佑等等。
阴阳先生那边测算结果,自然是八字契合,数遍古今都没这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婚丧嫁娶,来来去去,还是那么几套班子,换套衣服重新上岗。
同样的唢呐,此番吹起来,喜气洋洋。
钟生身为娘家男丁,参与度极高,到处都要他出面。
“是钟郎君,果真好相貌。”
“听闻他胆气无双,鬼魅避让,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男子。”
“真好看!”
红事喜庆,宾客众多,许多人家的女眷,多有云英未嫁的,偷偷瞄他。
钟生却顾不得这些,他还在想着昨夜,钟馗离去前,和他私底下说的事情。
“小妹出嫁,荒鬼王必来抢亲。”
“我在阴间挡住他,但阳间世界的魑魅魍魉,还要靠你解决。”
阴阳两隔,互不干涉,这是铁律。
然而,钟馗性情方正,严格遵守之,荒鬼王却不讲究,毕竟已经输红了眼,定要出歪招。
“他从河洛阴间请来救兵,其中就有肆虐阴阳的厉鬼,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害人。”
“小生,你无须恋战,护住宾客亲朋,带我杀灭荒鬼王,便来与你汇合。”
钟生知道附近的高僧道长,都没什么真本事,如今要和荒鬼王真刀真枪干,却是指望不上。杜平虽有能耐,但只在阳间有用,一遇到阴鬼便无用武之地。
如今,保证小姑出嫁顺利的任务,都落在钟生肩上。
“迎亲的队伍来了。”
按照习俗,出入不能同门,小姑从内院搬出,在城中另一处新宅布置成娘家。
至于杜宅内院,则是布置成新婚洞房,用于迎接新人入住。
钟生站在新宅前,街旁道左,小毛孩蹦来跑去,讨要喜钱喜糖。
更有不少城中闲人打秋风,上前鞠躬作揖,说一句恭喜,就要分喜钱。
“环境比较混乱呐!”
钟生转过身,用阴判割破手指,取一滴血抹在眼睑上。
一股寒风夹着烟尘垂吹在脸上,钟生双眼睁开,微微吃了一惊。
那群抢糖吃的顽童,追逐打闹中,人数一直在变化,时而七、八个,时而九、十个。
仔细看去,两三個穿花袄、扎丫髻的孩童,脸色苍白,肢体僵硬。
再看街道两边的披红挂彩,一团团黑烟滚来滚去,留下煤灰般痕迹。
草木繁盛处、树叶层叠间,藏了不知多少眼睛。
这一切,都是先前肉眼看不到的阴私隐秘。
荒鬼王的眼线,几乎到处都是,大鬼小鬼藏在暗处,窥探钟馗一家。
这可不太妙啊!
杜平花轿上门迎新人,还要出城绕一圈,途径他发家前的老宅,最后送入城中。
城外有大片野林,树冠遮天蔽日,大晴天走在里头,也是阴凉刺骨。
时常有城中居民入林打柴,意外昏倒,归来后大病一场,三两年就撒手人寰。
荒鬼王要动手抢亲,必然会选择在野林动手。
钟生今日穿的大红喜袍,宽敞的很,古剑就藏在袖中。
“昂昂昂。”
旁边的小毛驴,头上扎着红花,尾巴也系上一团红绸缎,喜庆得很。
“小驴子,你本是张果老的灵兽,必有过人之处,待会不管多混乱,跟紧我小姑的轿子。”
“切记,一步也不能离开,稍后我请你喝酒。”
小毛驴抬起蹄子,比划两下,钟生明白了,“明白,再加两份猪蹄。”
噼里啪啦,吹鼓声冲天,迎亲队伍来到新宅前,娇客登门了。
杜平下马,上前叩门问请,接下来的流程顺利进行。
钟生背着小姑出门,一路足不沾地,送入花轿中。
杜平满脸笑容,朝着四周拱手,领受围观群众的嘱咐。
“小生,你注意保重。”
小姑,这位外刚内柔的女子,似乎感应到什么,对着钟生背景轻声张口。
“让开,让开,勿要撞喜喽!”
轿夫们吆喝声中,花轿起身,沿着热闹非凡的街道,往城外走去。
钟生回头看去,混在顽童中的小鬼,空中缭绕的黑烟,树木花丛的眼睛,纷纷紧随其后。小毛驴笃笃笃,与钟生步伐一致,跟着在迎亲队伍后头。
出城之旅,是从繁华往荒凉前进的过程。
房屋渐矮、坐落稀疏,连带着街旁行人的衣着也不光线,补丁很多,颜色普遍是灰白棕色。迎亲队伍中,老管家带着几位家人,背着竹筐,向行人分发喜饼。
喜饼是精细白面烘烤,足有脸盆大,对贫苦人家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然而,在钟生眼中,领取喜饼的鬼队伍中,夹杂了几头小鬼。
小鬼们抱着喜饼,凑着鼻子猛嗅,却不下口啃咬。
片刻后,迎亲队伍离开后,地面落下几个喜饼,遍布霉斑,早已脱水干裂,像是放置了几十年。
“昂,昂!”
小毛驴叼着什么,凑到钟生身旁。
“别闹,现在不是时候。”
钟生下意识低头,却见到小毛驴嘴里,叼着一截断手。
环视四周,没有血迹、空中也没有血腥气,再看迎亲队伍,也无人痛呼求救。
断手,从哪里来?
“嗯?
钟生突然发现,这只断手无血无肉,竟是某只鬼物身上咬断。
“你干的?”
小毛驴眯着笑着点头,然后叼着断手就要献给钟生。
“扔掉,扔掉,脏兮兮的。”
小毛驴这么能干,他就放心多了。
断手翻滚几下,在遍地枯枝落叶中,静止不动了。
许久之后,迎亲队伍远去,原地再无半点人声。
一只鬼手怯生生从暗中伸出,抓住断手,猛地缩了回去。
“前方是野树林,各位快走几步,别让新娘子受寒。”
杜平看到前方的一抹绿色,回身吩咐轿夫们。
但他却没看到,花轿的轿顶、外壁,甚至是抬杠上,盘踞着一头接一头的铁灰色小鬼。
这些小鬼举着‘岳’字令牌,看似肢体纤细,却份量不轻。
轿夫们累的满头大汗,不断嘀咕,“新娘子身姿窈窕,怎么比铁牛更重。”
他们越发吃力,脚步开始减慢,迎亲队伍,不知不觉慢下来。
杜平心生不满,正要催促,身下马匹发出一声惊恐尖叫,原地瘫倒,口吐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