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生和达摩,踏入镇上时,扑面而来一股烟火气。
不是做饭的炊烟,而是杂物焚烧,空中满是油、烟、尘的粒子悬浮,带来呛鼻气味。
街道行人交头接耳,朝着某个方向快步走去。
“发生什么事?”
钟生抓住一人,那人指着某个方向,“着火了,一家人都烧死。”
钟生顺着他手指放心看去,内心升起不详之兆。
那個方向,昨日施舍的信众家,就住在那里。
“少年郎,不要惊慌,走去看看。”
达摩觉察到他心急,出言安抚。
一片废墟,到处都是烧焦的土石焦炭,还在不停升起白烟。
昨日的一间三间瓦房,如今坍塌成废墟中残瓦碎砖。
人呢?
钟生嗅到焦臭气味中,夹杂人体油脂焚烧的独有气味,拳头捏紧了。
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纵火。
昨日还好端端一大家子,怎么突然都烧死了,一个也没逃出?
他想到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向他抱怨‘恶人’,转眼后全家烧死。
好一个恶人,弹指间杀人全家。
“大师,事情不明,咱们先私底下打听一二,再做决议。”
达摩闻言惊讶,本以为钟生会喊打喊杀,没想却如此冷静。
却不知道,钟生是故意要和他分开,方便做事。
接下来,他走遍小镇四周,混迹于街头巷尾、茶馆酒肆。
昨夜大火,是小镇上人人谈论的事情。
镇上百姓,脸上都有恐惧,但言语间透露出许多信息。
大恶人的身份,是本镇的乩童,每逢村社祭祀,扶乩请灵,祈求风调雨顺、病灾退散。
这位乩童也有三十多岁,是家传的手艺,祖祖辈辈都干这个。
毕竟,乩童对资质要求高,口耳相传,传承隐秘。
乩童的身份,格外超然,毕竟涉及神灵,人人敬畏。
先前几代乩童,虽然也有特权,终究没有太过分。
到了这一代,乩童开始多拿多要、强讨钱财,百姓们敢怒而不敢言,终于纵容出地方一霸。“狗日的,比我辛苦化缘赚得更多。”
钟生打听后才知道,乩童在镇上摊派保护费,还明码标价。
哪户人家不给,他便扬言要上告神灵,从此不庇佑这家人。
良善百姓人家,最怕惹事,纵然砸锅卖铁也得给钱,生怕触怒了他。
收钱还不算,强占民女的戏码,也是不新鲜了。
乩童若是见到哪家女儿略有姿色,便借口邪崇上身,闯入闺中猥亵强污,美名为驱邪。
吃亏的人家不敢声张,更加纵容了他嚣张气焰。
前几年,有户人家的女儿意外怀孕,绝望之下投河自尽,一度闹得沸沸扬扬。
但后来,这件事情仍旧是不了了之。
今年,乩童觉得门户太小,到了扩建的时候,四下选址。
昨日起火的那家,就在他选定的新宅地址上。
周围人家不敢惹事,纷纷搬走,唯独是这家人坚持不搬。
毕竟祖宅难离,乩童又是强占地方,不给补偿,一家人若是搬走,便要从小康论为赤贫。
还想着周旋一二,请德高望重的乡老劝说,却没想到……
乩童手段真狠呐!
“一把无名火,烧得夜空赤红,举家赴难。”
一帮闲汉说到这里,连连摇头,“敢与乩童斗?这就是下场。”
乩童为巫傩所属,是民俗的重要角色,如今却沦为恶霸。
镇上百姓,不敢惹他,最终纵容出贪梦恶毒、杀人明抢的恶霸。
钟生打听到事件来龙去脉,回到废墟时,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
一家几口的尸体,已经烧成焦炭,用布蒙着放在废墟旁。
“官爷,我昨夜看得清楚。”
一个更夫战战兢兢,双腿抖个不停。
在他面前,站着几位当地官府的差官,按着腰刀迫问。
这个更夫,昨日路过这家,曾听到什么动静。
“是有人放火,但不是别人,是这家的男人。”
更夫咽了口水,指着双眼,“我亲眼所见,凭良心说话,绝无半点虚假。”
“昨夜四更刚过,五更不到,我路过此地,看到门没关。”
“时近中秋,家家户户都在蒸糕,我也以为他们家连夜烧灶。”
“门没关,大大敞开着。”
“这家的男人举着油灯,双目紧闭,嘴里念叨什么听不清。”
“瞧他模样还在睡,却赤着双足从屋内走到屋外,将油灯点燃堆在墙角的柴火。”
“我正要叫人救火,结果那人猛地睁眼,那双眼珠太吓人了,灰白一片。”
“他恶狠狠扑上来,像是要咬我。”
“我吓得魂不守舍,急忙逃走了,到了后半夜,见到大火腾空,火已经烧开了。”
更夫垂头丧气,“不怪我,我也是被吓坏了,这家男人中邪啦,自己将家给烧了。”
差官们听了面面相觑,这事儿也太邪门了。
但听更夫所言,凶手便是自家人,这案子没苦主,案情明了。
“走,跟我们回衙,将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大老爷。”
差官们揪着更夫,一路扬长而去。
周围的镇上百姓,脸色越发难看,什么中邪?
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中邪?
镇上,唯有乩童一人,有这般装神弄鬼的本事。
联想到这家人不愿搬家,早已惹闹了乩童,这件事情幕后黑手呼之欲出。
钟生深吸口气,事情已真相大白,只剩下一个疑问,乩童身在何处?
“都让开,让开,咱家老爷要看地方。”
几个狗腿子殷勤着,将街上百姓驱散,迎来一个虬须大汉。
大汉后脑扎个髻儿,神情傲然,被他目光扫过的百姓,像是老鼠般往后退缩。
乩童,这大汉就是乩童。
“恭喜老爷,一场大火,省去拆房的工夫。”
“这家人不识好歹,自有天收。”
一帮狗腿子说着风凉话,突然惨叫两声,满口流血,牙落了一地。
“谁?”
乩童眯着双眼,目光落在钟生身上。
刚才钟生踢飞几颗石子,直接打烂这帮狗腿子的臭嘴。
钟生身旁的百姓们,生怕遭受波及,潮水般让开。
“和尚,你从外地来的?不认得我?”
乩童问钟生。
“我只问你,这家人出事,和你有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