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钟生真心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太费劲。

强弱对比一倍十倍也好，百倍千倍也罢，真要动手抡刀子，谁顾得上那么多。

他只想知道，敌人在哪里。

“太乙神女，你不想说就算了。”

钟生嘿然说道，“咱们两个不对付，你刚动了我小弟，我要冒犯了。”

阴九仪闻言后退，衣角翻飞，如云雾般遮住身躯，眼看着将消散。

钟生话还没说完，一只拳头当面捣来，在她即将消散前命中。

一团云雾，被拳头当场打散，掠过阴九仪惊讶的面孔

轰！

阴九仪的身影当场轰散，溅起万千细长的气流，通呼声随即响起。

幻境当场打破，二人的动静传到四方，许多眼睛都看过来。

“钟生，你记着，我与你不共戴天。”

阴九仪气急败坏，真情流露，绝对是恨得牙痒痒。

钟生冷笑着不说话，任你法术再高强，被他近身出手，就是生死两重的关头。

这次是小小警告，没有动兵刃，若是手持古剑，阴九仪高低得留点什么下来。

见到他们两个又发生冲突，旁人也见怪不怪，只要不出人命就好。

事后，秦王还特意召见钟生，告诉他切莫再动手了，若打伤了阴九仪，无人主持屠龙秘术。

钟生心想，我倒是想打杀了他，奈何无处下手。

她如今得了道甲天书，越发厉害，轻易间捉不住她的踪迹。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除夕。

年节大过天，就算在打仗，也要过年，军营中越发热闹了

一业头猪羊牵入后厨，捆倒放血，水锅烧得热气腾腾，烫皮刮毛。

碍于军规严格，许多闹新年的民俗不能举办，但热闹是免不了的

然而，对钟生来说，过年意味着，屠龙秘术进入倒计时了。

……

＂皇天后土、四方神灵，承受香火，岁岁庇估。”

巫师们原地起舞，手持各种器物，念念有词。

钟生环顾四周，秦王和军中高层都来了，但道士们没来。

除夕繁祀，是唐军开展的政治活动，祭祀的对象是过去一年饱受战乱的河北军民。

唐庭斩杀夏王是昏招，原本平定的河北迅速转为混乱，局势败坏如山崩。

弥勒信徒、胡人入侵，轮番踩蹦这片土地，数不清的百姓化为冤魂。

虽然秦王担任主帅后，多方举措化解百姓的顾意，但收效其微。

其中，就有赦免钟生并嘉奖，争取河北百姓的民心。

＂四节轮回、岁飨在即，亡魂来食、安心往生。”

巫师是一個职业，为河北本地土著，平日在家务农，村祭时穿戴行头唱跳念诵。

他们的祭文，有酬神、求雨、问鬼、抚冤等项目。

钟生起初没有在意，看着巫师唱跳，就像在看大规模的原始行为艺术。

但渐渐的，发现有点意思了

唐军请来的巫师，是河北大地上，现存的所有巫师。

巫师依靠本乡本土生存，不存在外来和尚好念经的可能，必须是本体土著最佳。

数百人起舞，看似混乱，实则进而有序，就像事前排练好，没有碰撞绊倒的事故发生。

钟生看着他们，突然想到自己以元神入长安，撞入雄祭队伍的场面。

眼前的巫师祭祀，论规模，就是一场小型的傩祭。

这种大场面，人山人海，若无人来捣乱，也太过无趣啦！

上回是钟生捣乱，这次他不插手，就近旁观。

钟生环顾四周，弥勒爪牙，应当藏在附近，伺机而动吧？

……

＂都听好了，使者有令，谁不想活了，只管过去，我们不收尸。＂

素藕坛的坛主，一个束发的中年女尼厉声喝道。

“唐国收买人心，使俩拙劣，简直是可笑。”

然而，如此大规模的祭祀，需要的物力人力，唯有官方才有资格。

弥勒使者的势力在河北疯狂扩张的最大因素，就是河北军民对唐庭的仇恨和不满。

素藕坛中，许多成员都是河北人士受蛊惑加入。

这场祭祀，是杀人不见血的绝招。

女尼听着巫师的唱跳，放眼望去，忍不住后退几步。

僧道巫傩并列，当今世上，只见僧道，不见巫傩。

然而，从远古流传下来的巫傩，一直扎根百姓之中，各种风俗从中演变而来。

别看这些巫师又唱又跳、又哭又笑，看起来如同儿戏，但只要有修行功底看去，就会发现那片天地已经变成一处绝地。

别说她这个坛主，就算固提本人亲来，也会陷入其中。

军营中轰然一声，四方篝火陡然升起，伸展出干百枝条般的火束。

营门大开，巫师们列队而出，戴上面具披上袍服，开始扮演各种神灵。

此为……游神会

古代时，神人不分，聚于部落之中，或化身勇士，或化作野兽。

巫师是沟通神与人的智者，也是掌握天地自然伟力的第一批修行者。

时代变迁，巫师变得古老、隐晦，但从未断绝过。

游行的队伍中，各种各样的神灵姿态出现，一个个目视前方，表情僵硬。

这个时候，无论谁出言去喊，对方都充耳不闻。

因为游神会中神灵附体，肉身是载体，再无任何凡尘俗世的关联。

黑夜中，四方的火光如小虫明灭不定，偶尔有爆竹响起。

爆竹，驱散病邪不祥，指引家中亡灵来接受供奉饭食，寄托了百姓的美好诉求。

家家户户点燃的长明灯，需要守着渡过长夜，直到来年。

年关年关，是开启四季轮回的节点，也是亡魂超脱，离开人世的重要时刻。

不知不觉中，巫师组成的队伍中，突然多出许多生面孔。

四面八方，许多身影汇聚过来，加入游神会队伍中。

神灵打扮的巫师们，目不斜视，也不驱赶新加入的身影，继续往前走着。

他们眼中无悲无喜，这是神灵对世间万物的态度，高高在上，无有倾向。

仔细看去，半路加入的身影步履蹒跚，或四肢不全，或拖着肚肠。

这片大地上，无处可去、饥寒交迫的亡魂，受祭祀吸引，纷纷加入游神会的队伍。

鬼神入席、齐聚一堂，方为岁飨的高潮时刻。

这一刻，阴阳界限模糊，凡人也能看到死去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