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守岁夜!
魏搏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他还是没能撑到来年,吃喝间不知不觉醉倒了。
钟生看他今年也忙前忙后,累得很,不忍心叫醒。
于是,自己点了一盏灯,推门出户,迈步在广阔的庭院中。
月色洒落院墙中,四周响起山风过林的摇曳声,伴随着兽鸣鸟啼。
山中野兽和人间的悲喜并不相同,喜庆的除夕夜,对它们来说,不过是寻常的一夜。
钟生酒劲上头,忍不住扶着墙壁,经受夜风往来吹拂。
笃笃笃!
突然间,门外传来敲门声,动静柔和,显示出来访宾客的彬彬有礼。
钟生起初以为幻听,结果又敲响了一阵,不多不少,正好是三下。
这个时候,哪里会有人上门,难道是马仙初又来讨酒喝了?
钟生提灯走到山门前,外面不再敲门,仿佛知道他已过去了。
“谁?”
“故人远来,还望钟郎君不吝见面。”
一个苍老声音响起,让钟生迷糊了,我认识这么老的故人么?
打开门,一個瘦弱的老僧,披着宽大的华丽袈,站在门口恭候着。
袈裟是金丝绣成,上面点缀着各色宝石,这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是,老僧又瘦又矮,披着宽大的袈裟,像是缩在棉被中的老鼠。
“你?和尚!”
钟生向门外看了几眼,没看错啊,终南山也有和尚出没?
这里是楼观道大本营,也是道教圣地之一,居然有和尚敢进山。
钟生念在他有这份勇气,打开门,“进来吧!”
老僧双目明亮,恭敬着双手合十,“叨扰了,钟郎君,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钟生将他请到主殿堂前,能遮风的走廊上,问老僧,“你是谁?”
他可以肯定从未见过老僧,对方口中的故人,肯定是随口一说。
“钟郎君莫非忘了,你和贫僧有过几面之缘呐!”
老僧嘿嘿笑道,“老僧俗家名……李弘,后来身入佛门,有个法号名为弥勒。”
“时光流转,现如今,世人无知,喜欢称我做……黑弥勒。”
一声炸雷响起,钟生后退几步,感觉天地震动两下。
他后背靠住墙根,眼前的世界平静下来,自称黑弥勒的老僧站在原地,始终没动。
“你说,说自己是黑弥勒,可有证明?”
老僧摊开双手,身上开始浮现出纵横交错的伤痕,赫然是钟生睡梦中与他显化的佛像战斗留下。
钟生望着一道道伤痕,似乎回到当初,睡梦中历经惨烈的交战。
果然是他!
可是,黑弥勒为何能出现在现实中?
钟生回头望着主殿中,钟馗神像怒目望着堂外,却无半点动静。
“钟郎君的二叔,实有鬼仙资质,可惜还需三五百年的火候。”
“如今,老僧要和郎君见面,他却是挡不住的。”
语气平淡,但身为显圣级别的强者,他言语之中,让钟生感受到极大压力。
四周方籁俱寂,夜风隐匿,天地间的空气变得稀薄。
钟生捏紧了剑柄,实实在在的触感,让他有了底气,目光开始掠过老僧枯瘦的脖颈。
“郎君且按下杀心,老僧此来,只为叙旧,不为杀人。”
老僧耐心解释道,“否则,我岂能长驱直入,在楼观道眼皮底下入终南?”
他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钟生姑且信之,仍未放松警惕,他可是记得,自己连杀两个弥勒使者,更多番破坏对方的计划。
对方祸乱人间的密谋,已经不知道几次败坏在钟生手中。
如此深仇大恨,黑弥勒几次三番都不放过他,甚至要在睡梦中凶猛来袭。
要说今日过来,只是为了不咸不淡几句话,那纯粹是蒙人。
“户外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钟生想着猴子、魏搏侯都在后面,故意将老僧请到偏殿一处房内。
老僧也不以为意,迈步跟着钟生入门
“钟郎君从刚才,一直杀意蓬勃,长此以往,对养身有害无益,还请放下戒心。”
老僧客气说道,“贫僧兼具道、佛两家之长,却从未见过郎君这般杀才。”
钟生暗自在袖口寻摸,将阳判、阴判摸入掌心,“少废话,过来找我做什么?”
“老僧来和郎君辞行。”
钟生摸不着头脑,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你找我辞行做什么?
还有,你要去往何处?
黑弥勒行踪成谜,俨然是神佛层次的强者,自由出入阴阳两界,如龙在云,遥自在。
可以说,世间之大,到处都是他落脚地,谈何离开?
“李唐开启盛世,老僧的使命结束了,该是黯然退场。”
老僧叹息摇头,端起一碗酒,苦涩喝下。
然而,钟生却注意到,周围空荡荡,哪里有酒,这分明是后堂饭桌上,他和魏搏侯对饮的酒碗,花纹缺口都是一模一样。
这一手,无疑是老僧在示威,整个道观都在他股掌之中。
“挺好,这世道没了你,许多人会活的很好。”
钟生也不怕他,直来直去说出内心想法。
老僧喝了口酒,眉眼又露出喜色,“可是,李唐覆灭,改朝换代,老僧又能回来。”
“那时候,老僧腰垮布袋、笑口常开,成功洗白归来,世人再记不得黑弥勒,只记得弥勒真佛?”
“王朝兴替,过眼一瞬,然而我等强者却能长盛不衰,衰弱只是一时。”
钟生一拳钉在桌面上,这是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你胆敢回来,我还能动手,把你重新打跑。”
钟生大声说道,“无论你怎么洗白,都是祸乱人间的黑弥勒。”
老僧收起笑容,脸上带着慈哀伤、悲悯,嘴唇抖动着说道,“郎君果真以为,乱天下的根源是我黑弥勒吗?”
“然而,败坏风气、颠覆人间的罪魁祸首,是人心呐!”
他一抖身上华丽袈裟,“你道这是什么,是世人为我增添的外衣,看似华丽,实则无用。”
“黑弥勒的黑,是人心之黑,是双目被欲念蒙蔽、难见光明之黑。”
“可我弥勒是舍利子,不垢不净、不黑不白,尔等眼中的黑,染不透我。”
“所以,千百年后,我还是我,弥勒仍是弥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