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1928年）9月6日。

上海火车站。

“二少爷，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您就不要再送了。”眼看前往天津的火车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到站，穿着男装，戴着毡帽，英姿飒爽的孟小冬冲叶洛微微欠身，若不是男装不便，她更想用传统的微福礼节来辞别叶洛。

短短几日相处，孟小冬已被叶洛深深感染，终于明白为何梅兰芳会如此推崇这位大商人。

可惜大世界登台过后，孟小冬便要正式复出，她的主舞台已在北方，注定不能于南方久留。

“冬皇，这几天多谢你的捧场，若是没有你们孟家戏班，我们赢新世界很难赢得如此轻松。”叶洛抱拳，真诚致谢。

“二少爷莫要打趣我了。大世界游乐场不愧远东第一俱乐部的美名，即便没有我们，新世界也没法和你们一较高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那一颗小小明珠而已。”

孟小冬摇头轻笑，随后看着他，又郑重鞠躬道谢，

“我听说了基金会之事，二少爷高义，我代北方百姓多谢二少爷！”

“诶，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叶洛伸手搀扶住孟小冬，两人头一次肢体接触，隔着衣物，依然能感受到她双臂的柔软和触感，“冬皇若是以后有意来南边发展，大世界的主舞台会一直为你保留魁首的位置。”

“谢谢二少爷~”孟小冬这一次笑得像个少女，抿嘴轻笑间仿佛百花盛开，惹人注目。

两人辞别后，张云鹤偷偷拉过女儿，只是那句“二少爷...”才说起，就被孟小冬给瞪了回去。

她给梅兰芳做妾尚且不能，叶洛如此身份背景，即便她愿意相投，也极难得到姨太太之位，孟小冬对爱情有一份念想和希冀，不喜欢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也是她后来毅然与梅兰芳离婚分手，宁可背负骂名也要嫁给陆昱晟当正室的原因。

火车“呜”一声巨响，轰隆隆行驶起来。

孟小冬探出车窗朝叶洛挥手辞别，却见到他嘴型似乎喊着“手提包”，心中疑惑，便回到位置问张云鹤要了手提包。

“你是说二少爷特意给你买的那个名牌小包？唉，小冬，你听妈妈的，这么儒雅多金又懂女人心的男人可不多见啊。”张云鹤又开始念叨了。

这几天住在大华饭店，叶洛不仅全包了孟家戏班的一切开销，临别前还特意给他们每個人买了厚礼，送给孟小冬的便是一个名牌手提包。

接过手提包，孟小冬好奇打开，发现里面竟然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首饰，看得张云鹤眼睛都直了。

“天呐，这翡翠我在法租界洋行见过，上面标着1000大洋的价格呢！”张云鹤拿起其中一小块翡翠玉佩，啧啧赞叹，“二少爷是真懂女人心呐...”

孟小冬取出一串晶莹剔透的项链，想起下嫁一年多，都未曾收到过任何礼物，她忽然心中有些惆怅，再看火车外，已然离开了上海滩。

这一别，也不知道多久再见。

从火车站出来，叶洛让丁力送自己到法租界福西路，四明新村。

这是徐志摩和陆小曼婚后所居住的地方。

他们在北平结婚时，被梁启超的“结婚词”痛斥，两人都是出轨之人，名声不好，便南下来了上海定居。

陆小曼喜欢享受生活，对品质追求极高。

和她结婚后，徐志摩就和家里断了干净，原本是个大少爷的他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又要养这么一个美娇娘，只得各种书局兼职，还在大学当客座教授，一个月将近800大洋收入，才堪堪满足陆小曼的需求。

为了舒适和便宜，两人租在四明新村的一套三层小洋楼中，好巧不巧，这套房子就是贝家赠送给叶洛的五十套房产的其中之一。

汽车停靠妥当，小洋楼前还停着一辆崭新的雪佛兰490，看来两人在家。

叶洛按响门铃，不多时便有一名女佣过来开门：“你是哪位？要找谁呢？”

“我叫叶洛，是来拜访住在这里的徐先生和徐太太。”叶洛走在前面，背后的丁力双手提满了礼品，施剑翘却在车中，不打算进门。

她对这些小资生活的青年男女不感兴趣，最近一直在搞拍戏、游乐场和舞厅，施剑翘便偶尔找周星星代班，自己跑去精武体育会找霍廷恩和陈真切磋。

两分钟后，穿着轻薄睡衣，慵懒性感的陆小曼亲自下楼迎接，一见叶洛便抿嘴俏笑：“呦，什么风把二少爷刮来啦，来我这儿为什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快请进，不要脱鞋啦，带那么多东西做啥西？”陆小曼扭动纤细腰肢，声音如风铃般清脆动听，见他们两人还是脱了皮鞋，连忙亲自弯腰取了新拖鞋给他们。

“小曼，志摩没在家啊？”叶洛看到门口没有男士皮鞋，诧异问道，“我看门口停了车，还以为他也在呢。”

“他今天去学校讲课了，估计晚饭也不回来吃。”陆小曼喊了女佣去泡茶，自己则坐在沙发上，随后慵懒躺下，“那辆车是我偶尔在开，他上下班喜欢坐电车。”

叶洛没记错的话，徐志摩现在是光华大学和大夏大学的教授，还会经常参加各类讲座，写诗出书挣外快稿费，不至于买不起第二辆小轿车啊。

但当看见小洋楼里有不少佣人，连厨师都配了三个，排场比叶公馆还大，叶洛立即明白为何两人的生活会过得紧巴巴了。

女佣带来了茶水，陆小曼记起叶洛以前爱喝美式咖啡，便将西洋瓷器从储藏室端出来，亲自帮他研磨咖啡豆，泡起热咖啡。

“阿洛你今天来找志摩有事吗？”陆小曼将泡好的热咖啡推给他，笑着问道，“不是最近大世界才开业，我还以为你忙不过来了呢。”

“大世界是我嫂子在经营，没我什么事情。我刚送冬皇去了火车站，然后突然想起你们俩在大学时是舞王、舞后，最近打算开业一个舞厅，就琢磨着来找你们帮帮忙。”叶洛抿了口咖啡，尝出这不是一般的咖啡豆，心中暗暗感慨陆小曼的名媛贵妇生活。

难怪以徐志摩的财力都无法完全满足她。

“开舞厅？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呢。”陆小曼是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南唐北陆”的称号便是指她和唐瑛，平日里，她最喜欢看戏跳舞看电影赌马等娱乐，是不少高档饭店舞厅的常客，听到叶洛要开舞厅，她一下子来了精神。

“是最近刚兴起的念头。”叶洛微微一笑，把黑猫舞厅的事情简单和她说了。

等开业日时，第一首曲子是所谓的“开门红”，不仅身为老板的他要上台跳舞，也得邀请一些社会名流来捧捧场。

而叶洛打算在开业日时推广自己的平民舞厅，便得快速打出名气和普及度，所以需要一些经常在各类舞场厮混的名人来为其宣传。

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陆小曼。

“黑猫舞厅？独立舞厅？平民舞厅？这可真新奇。你是要单独造一个舞厅，以供全民跳舞吗？”陆小曼被他的创意所吸引，想了一阵，俏笑连连，“好主意呐，阿洛。大家都被舞蹈难度和排场给吓坏了，以为跳舞就必须去最好的饭店，支付昂贵的茶资，不是上等人不能涉及。但其实就像你说的那样，个别舞种难度不高，老少皆宜，而跳舞本身门槛很低，只是缺乏普及度和专业场所而已。”

“可算找到知音了。”叶洛拍腿大笑，“我给他们解释老半天，没人听得进去。我要开的舞厅各种各样，黑猫舞厅这类茶资便宜，人人可进，不会跳舞者可以挑选专业舞女伴舞，小费也是正常水平，另外还有中端舞厅，专供有一定社会地位和财力的人交际娱乐使用，消费水平中上，最后的高端舞厅则和现在的饭店舞厅类似，不过装潢会更加奢华，服务会更加精致，消费也更加昂贵！”

“低端，中端，高端...原来如此，跳舞没有门槛，但不同舞厅却有各自门槛，大家选择合适的去即可。”陆小曼眼前一亮，“这生意，我看做得。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叫黑猫舞厅？”

“哈哈，上海开埠后，洋人或买办家里喜欢聘用粤省籍的女管家，因为她们干净、规矩、还能听懂点英文。而这类女管家一律穿黑裤子，白色中袖上衣，衣襟的大襟纽扣边挂着一串钥匙，手里一条白毛巾，调教出的女儿也总是很懂礼数，像是一只乖巧的黑猫。”

叶洛瞥了眼陆小曼家里的女佣，女管家，以及她们带的女儿，那些年纪不过十六，穿着缩小版女仆服的少女，跪地擦拭时，不就像一只只灵巧可爱的黑猫吗？

陆小曼恍然大悟。

确实，这类女佣很受富贵人家喜爱，尤其是她们带来的女儿，长大后会女承母业，继续为主人家服务。

其实阮玲玉和她的养母便是如此，她们当初就在张达民家当佣人。

阮玲玉便是张家的“黑猫”，被张达民这个少爷给看中了。

黑猫舞厅的舞女也会是类似装扮，这是历史真实事件，穿着黑白相间的各类服饰，与舞客相伴舞蹈，非常讨人喜爱。

这么一想，这大概就是最早的cosplay了？

“原来如此，阿洛，难怪志摩说你是天生的生意人，就你鬼点子多呐。”陆小曼不住抿嘴轻笑，为他的才智感到钦佩，“唉，要是志摩能像你一样会做生意，那就好啦。”

“哈哈，我还一直希望能有他那般才情和文气呢。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叶洛自谦，挥了挥手。

“好啦，那要我怎么帮你呢？”陆小曼知道他生意做得极大，开这么一个舞厅，这般构思，恐怕得花大几万大洋，说不定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呢。

她紧挨着叶洛坐下，俏丽笑着，静等他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