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1928年）10月10日。

天津，少帅府。

“哈哈哈哈哈哈——”

汉卿大笑不止，放下报纸对于凤至说道：“骂得好啊，这堆老学究，满清遗老们天天揪着京津地区的舞厅不放，隔三差五就找人来让我封停舞厅，现在居然还骂到了上海滩去，可惜这次他们碰上了硬茬！你看看报纸...阿洛是真狠啊，不仅直接下场和他们对骂，还挖了那么多黑料出来报道，这些人没想到为了点小钱，直接踢到了铁板上！”

“这位小兄弟确实有过人之处。他的黑猫舞厅不知道究竟如何，可惜在上海滩时没能去逛一逛。”于凤至抿嘴轻笑，她对叶洛的感官也很不错，虽然上海滩一行没能和他见面，但周围都是有关他的消息和报道，加上北方极为活跃的叶氏慈善基金会，全部是正面传闻。

于凤至对这种实业救国，实业为民的华商企业家都很有好感。

本来她花钱投资百乐门，也是看中陆昱晟和永兴公司在上海滩的口碑，可现在一看，永兴公司并非他们想象的那样优秀。

提到黑猫舞厅，汉卿就有点心虚和尴尬，多亏叶洛，他才和赵四小姐久别重逢，两人现在私下里有联系，寄希望于这段感情能被于凤至和赵庆华接受呢。

汉卿现在还不着急，毕竟赵一荻才16岁。

“就是可惜这么有才华的一个年轻人，为什么做生意要做些电影舞厅这样的旁门左道？若是他能专心实业和国货，说不定能挽救一下现在颓废至极的国货市场呢。”于凤至叹气。

听她这么说，汉卿连忙帮叶洛解释道：“我们都误会这位二少爷了！他啊，不是不想做，而是现在力有未逮。”

他把叶洛的顾虑，做舞厅等生意积累资本的想法，还有和他之间的工厂交接约定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于凤至不住点头，笑着说道：“那这样，汉卿你不如出出手，也帮这位小兄弟缓解下压力吧。虽然我们有股份在百乐门，但我现在更希望他能早日赚钱，然后从你手里把那些轻工业工厂给做大做强！”

“对啊，我差点给忘记了！”汉卿一拍脑袋，“只顾着自己乐呵，没帮他做事。不过这次百乐门和黑猫舞厅的骂战，下场人又多又杂，我身份特殊，这节骨眼下场帮他，说不定反而会让他遭到金陵国民政府的反感。”

“对，你不要直接出面挺他。这样，他的叶氏慈善基金会不是在天津有分会吗？以我们夫妻的名义私人捐款五万大洋，懂的人也就懂了。还有冬皇，我可以认她做干妹妹，也算帮他解决一个小问题了。”于凤至笑着说道。

“好啊，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干吧，我晚点给他打個电报。”汉卿点头。

......

东北大学，建筑学公开课上。

“今天上课前，我想先和大家谈一谈上海滩的海派建筑。”林徽因铺开讲义，看着台下两百多名前来听课的学生，忽然说道，“众所周知，海派建筑文化自1843年11月17日，上海正式开埠后逐渐兴起。那时外国商品和外资纷纷涌进长江门户，开设行栈、设立码头、划定租界、开办银行。从此，上海进入了历史发展的转折点，从一个不起眼的海边县城开始朝着远东第一大都市前进。”

“如今，185年过去了，无数海派建筑风靡上海滩，地标式建筑更是数不胜数。身为一名建筑行业从业者，若是能在上海滩设计建造一个轰动全国的建筑，一定会非常有成就感。”

林徽因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睛，

“我呢，很荣幸在今年回国时被人邀请去上海滩设计了新建筑，而且这两栋由我和丈夫亲手设计的建筑也已竣工。”

“林老师，是什么建筑啊？”学生们好奇问道。

“叶氏光明影院和黑猫舞厅。”林徽因合上讲义，淡然说道，“我和叶氏投资公司的老板叶洛是故交，他和思成还是清华学堂的同学，此人谈吐不凡，能力出众，是非常热心实业事业的华商，也许大家对他并不了解，但也一定听闻了最近的舞厅风波...”

林徽因前几天得知叶洛和陈征德几人的骂战，还有永兴公司特意诽谤侮辱黑猫舞厅的事情后气得不行，可她能力有限，没法在商场上帮叶洛什么忙。

思前想后，又和丈夫聊了一夜，还打了电报给徐志摩与胡适，几番交谈，决定在讲课时为叶洛正名和助拳，至少让广大学生们知道这是一位立志实业兴国的华商，而不是像报纸杂志上写的那样，一心只为赚钱的黑心商人。

不管他做什么生意，至少他不是纯粹以买办身份捞钱。

“...他是美国驻沪总领事馆的华人领事，是工部局的华董，是总商会委员会的成员，也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叶氏慈善基金会的会长，大家平日里爱看的《火烧红莲寺》就是他写的剧本，他的影片公司所拍摄...”

同一时间，华北影院。

“老板，门口的广告牌立好了，这么写真的没问题吗？”工人看了眼大广告牌，有点心里发怵。

罗明佑抬头看了一眼。

今天是华北影院引进《火烧红莲寺》第五集的日子，这一系列的神鬼武侠电影开创了该体系的先河，风靡南边之后，来到北方更受广大民众喜爱。

他们喜欢这种正气，武侠，还有神鬼色彩浓郁的电影，每一次播放都近乎万人空巷。

正如叶洛所说，和他合作的人，都能赚钱。

而罗明佑也深深感受到另一件事，也是叶洛没有说出口的另外半句话——

和他作对的人，都会完蛋。

罗明佑很庆幸那天主动与叶洛冰释前嫌，并且和黎民伟去了美国采购有声设备，正式与叶氏影片公司达成了合作。

而现在，叶氏舞业公司遭到各方攻讦，叶洛也强势回应了这些人的抹黑。

身为合作伙伴，罗明佑知道自己该出面站队，如果装死，很容易导致关系破裂。

巨大的广告牌写的非常直白——

看电影就看《火烧红莲寺》；想跳舞就去黑猫大舞厅。

然后版面一分为二，一半是电影宣传海报，印有女主扮演者夏佩珍，另一半则是黑猫舞厅的宣传广告，印有宣传模特陆小曼！

现在正是各方名人围攻黑猫舞厅最热烈时刻，在电影院门口公然支持黑猫舞厅，极容易让那些名人生厌，影响到影片的销量。

万一华北影院公司被人揪住这个小辫子攻击，罗明佑会损失大量收入，即便如此，他还是毅然这么做了。

“没问题！我们和叶氏投资公司是合作伙伴，支持他旗下的公司是我们分内之事，谁有意见，让他直接来找我就是。”罗明佑大手一挥。

北平，北洋大戏院。

今天有孟家戏班的公开义演，还没开演，戏院便热闹非凡，戏迷满座。

看京剧是北平人最爱的娱乐消遣活动之一，更何况今天登台的是冬皇孟小冬！

就是这场义演让维护治安的警察头疼不已，戏院坐满了不说，外面墙头都站满了想一睹冬皇风采的戏迷！

感觉北平城小半人都涌过来了。

很快，第一出《珠帘寨》就开幕了。

孟小冬扮演的李克用捋着胡须登台亮相，开口便惊艳四座：“孤与贤弟叙一叙旧根由...”

“好！！！”

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连绵不断。

这场义演不仅有孟家班出台，还有不少京津地区的京剧名角轮番登台表演，他们都是孟小冬召集来撑场面的朋友。

而义演所得的所有门票收入，将全部捐献给叶氏慈善基金会！

这场演出顺利结束，而下了舞台的孟小冬也重返戏台，顿时引起一阵惊呼。

“感谢各位老板今天的倾力支持，今日之义演，一是为了筹集善款，为北方多地赈灾事业做微薄贡献，一是为了帮我好友，叶氏慈善基金会的会长叶洛先生正名。众所周知，数月前，叶氏大世界在沪开业，我曾受邀前去演出，并有幸结识了叶老板，在我心中，叶老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

孟小冬的这番话被无数记者拍照和记录下来。

她是大名鼎鼎的冬皇，还是无数人心目中的女神，现在却公开为一个商人，一个男人站队，此番行径，可以说是把自己的职业生涯都赌上了！

这番言论必将在京剧圈子和北平激荡起无数风云，也会让她深陷旋涡之中。

孟小冬知道这么做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毅然这样去做了。

她义无反顾，奋不顾身。

因为回天津后不久，她就一直被孙传芳所骚扰，多亏叶洛打点关系，加汉卿夫妇的保护，才不用像以前那样四处逃亡。

她现在名义上的丈夫还在海外，无能为力。

这样如浮萍般飘荡的生活她受够了。

抚着脖子上那一串晶莹剔透的项链，孟小冬痴痴看向南方，完全没有听台下的各种声音和质问。

......

“兄之恩情，妾身无以为报...”

叶洛看着孟小冬发来的电报，轻轻念着，随后叹气。

原本这场闹剧是叶洛吹响反攻号角的好借口，但没想到，陆昱晟找了那么多喷子喷自己，事态扩散后，叶氏投资公司的公关还没下场发力，全国各地各界与自己有交情的名流就先出手反击了。

这样一来，只是挖黑料反攻这一手，就让那联名致函的十六人难以招架，原本漫山遍野的辱骂文章全部消失不见，唯独陈征德的民国日报还在坚挺，继续力挺百乐门，抹黑黑猫舞厅。

这喷子也是够厉害，他不仅在怒怼叶洛，还继续雇人和申报、新闻报开战，说它们堂堂大报纸，却整日刊登舞女们哀命叹时的晦气文章，和不入流的黄色小报一样！

怼完两大报刊业巨头还不够，他还要怼虞洽卿和总商会委员会，说虞洽卿垃圾商人，总商会包庇叶洛，一丘之貉！

不过此时已经不需要叶洛出手。

陈征德怒怼的那篇舞女文章，就是叶洛授意王吉写后发表在各大报刊，王吉还在电台采访节目中声泪俱下演绎的真实舞女自述。

王吉的《舞女自述》里有这样一段话：

“在这么多的舞女之中，各人有各人的地位，各人有各人的家庭环境...但是其中有一点是可以相信的得过，若不是为了家贫，谁愿意以一个清白的少女之身，去供人搂抱呢？这无非是为生活的皮鞭所驱使，忍痛牺牲而已，同时，你也要知道，除丧尽天良，自甘堕落的舞女，对于供人搂抱的生活，是没有一个不厌恨，希望早日脱离火坑的。”

这一段话直击舞女们的心坎，也直击他们家人的心坎。

清白女孩，要不是没钱，穷得没办法，谁愿意去舞场供陌生男人搂抱亲热？

而这么悲惨的一个群体，还要被你这个喷子怒喷！

陈征德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自发给叶洛站队，而且叶洛的反击还如此有效有力！

当他意识到这个对手和往昔不同，非常难缠时，自己的民国日报总部已经被闹事群众砸烂，有好事者向他的办公室窗户扔石头，跑去工部局高喊封禁民国日报等！

另一边，身处事件中心的叶洛根本不亲自下场和他们正面硬刚，反而主动跑去市政府办公厅，向张定瑶和张群等人承认了错误，并说出了整治舞厅行业的建议。

这场骂战的根源，张定瑶心知肚明，见叶洛比陆昱晟上道多了，他也乐得尽快解决争端。

而且现在的他一直被慢性病问题苦恼，根本没心思搭理商界的这些狗屁倒灶事情。

离开了办公厅，叶洛知道大局已定，这一战平平稳稳取得胜利，后续就看百乐门怎么没落倒闭即可。

他还注意到张定瑶时常咳嗽，面有愠色，看来慢性病渐渐起来了，那距离他离任也不久了。

这位一走，张群继任，而张群空出的那个位置，副市长的宝座，叶洛那位热衷仕途的大舅哥就有机会了！

而且慢性病这个问题，也是叶洛用来对付永兴公司的杀手锏。

他让施剑翘先送自己去霞飞路31号找林如仙，然后和她一起参加今晚范尔迪和樊菊丽的婚宴。

婚宴上，正好可以把经瑞山的死拿出来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