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1928年）12月15日。

法租界，陆公馆。

陆昱晟翘着二郎腿，在自家院子里的小戏台前看小兰英三母女唱戏。

自从拿下母女三人后，陆昱晟春风得意，总是找她们玩叠高高和大被同眠，好不快活。

“唱得好！看赏！”陆昱晟一曲听罢，起身鼓掌，正要掏出大洋丢上去，却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整座小院子都微微颤抖了下。

“怎么个回事啊？”陆昱晟转喜为怒，对大门喊道，“人呢？都死哪里去了？家里这是在放鞭炮吗？”

“一连二连，原地待命，三连连长带人和我一起冲进去，谁敢抵抗就直接拿下，若是拔出枪械等武器，格杀勿论！”

一脸英气的施靖公和大老粗般的施中诚扯着嗓子指挥士兵，疯狗般冲进了装修豪华的陆公馆。

这里是法租界的地盘，即便是国民政府的正规部队，也需要公董局的首肯才能进入。

今日独立团接到命令来陆公馆逮捕烟草大亨陆昱晟，大批人马冲到法租界内，吓坏那群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法国人。

法国人纷纷跑去总领事馆抗议，却被范尔迪拒之门外。

范尔迪收到了宋子文秘书唐腴胪的密电，得知日清号事件已经摆平，两人可携手赚大钱。

而此次让独立团进入法租界扫荡陆公馆，就是范尔迪入伙要纳的“投名状”。

几番博弈后，孔祥熙和宋子文也只好各退一步，前者把轮船招商局、陆昱晟给卖了，换来江安轮所有货物的平安无事，后者则分一半利润给校长，以保日清号太平。

宋子文一直心中忐忑，以为张之江拿不下孔祥熙，那就会拿货更多的日清号杀鸡儆猴。

他本来就和校长有嫌隙，不如孔祥熙这个连襟。

没想到校长最后还是妥协了，给他这個财政部长让步，放了日清号一马。

不过代价是要拿永兴公司开刀，然后找一个新人顶替上空缺。

这个新人的人选，宋子文和校长难得意见一致，都选中了与张汉卿关系也莫逆的叶洛！

这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明明隶属于鲁省三十七军，独立团却在施家两兄弟的手中于法租界横冲直撞，公董局、领事馆和巡捕房都不管。

陆公馆里有不少青帮帮众，见到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几个胆大的甚至掏出随身携带的撸子，还没打开保险，就被几梭子打成了马蜂窝。

陆昱晟怒气冲冲，一脚踢开门，想看看是哪里来的兵油子这么狂妄，竟然敢在他的地盘撒野。

他可是得了熊式辉的照拂，附近的几支部队，还没不熟的。

等他听到枪声，又看到来势汹汹的施靖公后，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妙，脸色宛如川剧变脸，转头就朝屋内跑去。

听见动静，施靖公挑眉，喊上几人跟着自己，往里面边走边喊：“永兴公司陆昱晟，违法贩卖运输大烟，得金陵国民政府之军令，特将其和相关人等逮捕，反抗者死，无关者不受牵连，不要自误！”

他这么一喊，乱作一团的陆公馆佣人们便畏畏缩缩的蹲地，任凭士兵们处置。

独立团的纪律性相对较强，毕竟施中诚是当初施从滨的部下，不像那种如同匪寇的军阀，还干打家劫舍的事。

一轮清扫后，遍地都是青帮混混的尸体，陆公馆里的家人仆人，只要不反抗，不用武器，一般就受点轻伤。

冲进后面的小院子，施靖公被豪华的小戏台给惊住，想到叶洛和自己说的为富不仁，恨得牙痒痒，冲已经吓软了腿的小兰英三母女问道：“陆昱晟呢？”

“兵爷别杀我！我们母女仨就是唱戏的...”小兰英年近四十但风韵十足，哭起来梨花带雨，很是动人。

“老爷，老爷刚跑去屋子里了。”还是大女儿姚玉兰聪慧，跪伏在地回答了施靖公的问题。

“走！把那老家伙给揪出来！”施靖公带着几名士兵冲入里屋。

母女仨低头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完全不懂为何陆公馆会突然发生变故。

永兴公司就是靠卖大烟起家，这是上海滩公认的事实，怎么今天突然来了那么多士兵以此为由要抓陆昱晟？

就在她们思索间，里屋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鼻青脸肿，浑身是血的陆昱晟被施靖公单手揪着头发给拉了出来。

“敢抓我...你们知道我后面是谁么！是找死吗？！”

陆昱晟骂骂咧咧，完全没了往日那个长衫文生的模样，像极了手下的街溜子，四十几岁的人，却像顽童一样撒泼打滚，很不服气。

“抓的就是你！”施靖公一枪托砸在他的眼角，陆昱晟顿时吃痛大喊，鲜血长流，“知道俺后面是谁么？”

“啧啧啧，陆老板，现在这个情况，怕是你背后的孔部长不会再出面救你咯。”

几声鼓掌后，陆昱晟微微抬眸，血泪之中看到了一个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影。

叶洛从光影里走来，面带微笑，手里还拿着一壶小酒。

看见他，以及那句“孔部长”，让陆昱晟唯一的希望湮灭了，心慢慢沉了下去。

施靖公不知道两人间的矛盾和细节，只觉得二少爷一出来，这老家伙就不吵不闹了，让他更加佩服叶洛。

“叶...洛。”陆昱晟喊着血泪说道。

叶洛拿着小酒壶，又让人送来两只小酒杯，没有回话，而是咕噜噜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陆昱晟。

“陆老板，还记得青青结婚那天，你说的话吗？”

叶洛蹲下来看他，手里摇晃着小酒杯，语气轻松，

“你说啊，留洋过的年轻人就是不一样，说的做的都是你这种老古董听不懂的东西。是啊，我们做生意的人，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陆老板这些年在商界混得顺风顺水，大概永远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

“你当初敬我一杯，祝贺青青百年好合，祝贺我巨商崛起，富甲一方。虽然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我还是很感激，因为这就是命。”

“现在我也敬你一杯，同样回你一句话。”

“那时你说我万一公司破产，周转不过来，你还是会大发善心借点小钱给我，帮我渡过难关。我也说了，若是陆老板遇上同样的麻烦事，我叶洛亦会鼎力相助！”

叶洛没有喝酒，而是将小酒杯里的酒淅淅沥沥倒在了陆昱晟的头上。

“你一路走好，你的公司、房子、车子、女人，还有这偌大的陆公馆，我会花钱全部买下的。”

“哦对了，让你死个明白，江安轮这事，是我一手策划的。”

叶洛说完起身，拍了拍手，笑着对施靖公说道，

“那就劳烦施副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