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还真和星斗森林之中的生灵有所牵扯啊。”老人家来得无声无息,仿佛鬼魅一般的站在了树梢上。
今晚这根很粗壮的树梢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生命之重,也或许可以在日后将银龙王和一个极限强者等等停留的事实拿出去吹一辈子。
假如这棵树能够成为魂兽的话。
“这点您老不是早有猜测吗?”千劫的态度颇为无所谓,既然敢不在精神链接中交流,而是放到现实世界中交谈,他就不怕穆恩听。
“猜测与亲眼所见是不一样的。”老人家的语气却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的意思,只是递过来了一颗果子,“吃吗?刚摘的,想必你守夜也很饿了。”
然后穆恩将视线看向了后方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营帐,脸上带上了一丝怅然,“说守夜还真就让你一个人守夜啊。”
理论上守夜应当是几個人轮换着来,可从入夜开始,都只是千劫一个人在树梢上晃荡。
咔嚓~
“都上年纪的人了,对晚辈多一点宽松,多一点理解。”千劫一手抱着霍雨霖,一手将果子递入口中,有些甜,又有些酸涩,“我自己要求的,就帐篷那么大点的大空间,身边挤着一堆不那么熟悉的人,我也睡不着。”
嘴里的果肉让他声音有些变形,在夜色中显得颇为怪异。
“而且,有您这么一个老前辈在,所谓守夜也只不过是走流程罢了。”
“这不是他们放松和心安理得享受同学贡献的理由。”穆恩语气中的怅然愈发重了,哪怕透着夜色也能感受到,“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只讲索取的友情可不长久,史莱克学生的身份已经让他们过于脱离实际了。”
“差不多得了,您不会真觉得史莱克是个学院了吧,也不会真觉得我一个圣灵教邪魂师和他们有什么友情好讲了吧?”千劫将果子扔到了树下,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有些过于酸了。
帐篷里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还真是放松得过了头。
“要是老头子我不在了,他们该怎么办?”穆恩转过头看向了千劫,少女正在少年的怀里睡得香甜,“你还年轻,她理所当然的可以睡得很香,可老夫不年轻了,他们也没有如同她一般的,找到一个如你一样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老人家指了指千劫怀中的霍雨霖,又指了指帐篷,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觉得您腰弯成这样,就是操心太多了吗?”有少女在怀中,千劫倒也不太好摇头,“您自己都说过您只有几年好活了,就别操心太多了。
“还有,明天的事帮不帮忙打掩护?”
“打掩护倒是没问题,你可不可以再答应老夫一件事?”穆恩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千劫和霍雨霖的安全显然不用他操心。
“说呗,只要不是让我继承海神阁阁主,就都好说。”千劫也认真的眨了眨眼睛,权当点头了。
“这次魂师大赛,老夫要你输。”穆恩的声音愈发沉重了。
“我能冒昧打听一下理由吗?”千劫诧异的看向了穆恩。
“史莱克已经被荣誉绑架了太久太久,久到它从来不是学生为主,而是单纯为了史莱克这个名字可以付出一切。”
千劫都懒得恍然大悟,史莱克的问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万年前初建时这个毛病就已经存在了——它从来不以教学成果为荣,而是一切为了史莱克这个名字而存在。
只要是为了这个名字的荣誉,一切都可以牺牲,学生的未来乃至生命……
还不懂的话,隔壁眼睛传奇某舞王与他对象的经典问题:“村子到底是为了保护孩子而存在?为了保护村子而存在?”
这是个经久不衰的问题,也没法置喙的问题,因为不同角度你能看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因为这是宏大与个人之间永恒的冲突,反正千劫没法去评价是对是错——理论上来说作为一个学院搞宏大叙事纯属闲的蛋疼,百分百是错的,但特喵它本来就不是学院,是魂师势力啊!
不能用评价学院的标准去评价一个魂师宗门,不是吗?
不过穆恩显然觉得这是不对的。
“所以它需要输一场,输到认清自己。”
“首先,您老是否有点想太多,您自己都说过它其实不是个学院,除非重建,不然不能改变其魂师势力的本质,就更别说输一场魂师大赛了;
“其次,您是否太高看我了,或许我能够拉高团队的胜率,但您想让我一个把整个团队的胜率拉低……”
他千劫又不是专业演员,青铜局都能演得毫无破绽——真是青铜局,原时空一群候补团队拿第一的比赛,哪怕现在换了比赛方式和场地,也不一定代表除了日月之外的其他选手素质就提高了。
更遑论这次正式团队不一定出事。
真的,恕千劫想不到除了当场跳反之外,能怎么输。
“不,能让他们输就让他们输,不能输也就算了。”穆恩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至不济也要让他们认识到人心险恶,反正你这次魂师大赛之后估计在史莱克也待不了多久。”
言下之意就是大不了比赛跳反呗。
看得出来,穆恩也很清楚他要是不在,千劫在史莱克是混不下去的。
不,您老太想当然了,我并不是打完比赛就直接跑路的,我还要回来找东西的。千劫很想这么说,但瞥见穆恩脸上那似哭似笑的神情之后,也就将话咽了回去。
到时候再看呗,大不了去找徐天然要点乱七八糟的毒,争取把除了霍雨霖与自己之外的人全都药翻就是了。
当年日月政变徐天然他爹就是一把毒药把原皇室全药翻了,不怕徐天然没这方面的存货,怕死人也就点剂量上多少的事儿。
“说实话,您老对史莱克到底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千劫转换了话题,反正都待不久了,也就正好问问这个他自入学史莱克以来就很疑惑的问题。
你要说穆恩对史莱克厌恶得不行吧,他一生都在为史莱克奔波,很多行为看起来也是为了史莱克的利益着想;你要说他有多爱史莱克吧,那也不至于,真要爱史莱克就不会放任千劫来回蹦跶了。
“谁知道呢?”穆恩的目光像是看向了无尽的远方,容不下凡俗种种,“爱之深,恨之切吧……”
是啊,谁知道呢。
就如同人心,没人能完全猜到另一个人的想法。
人,总是复杂的。
寂静,与夜色一起笼罩了这个不大的树梢。
“您老要来一次占卜吗?”许是寂静令人难耐,在许久之后,千劫忽然开口了。
“你还学过这个?”穆恩回过头,斗罗也是有占卜的,甚至某些魂师的武魂就是以占卜为主。
毕竟这片大地上命运是真实存在的,还有与之相对应的命运属性。
“当然,圣灵教的任务挺多,有些任务就需要学会一些伪装,而很多任务目标永远不会拒绝命运未来之类的东西。”
“那行,需要用到什么工具,或者手相之类的吗?”穆恩点了点头。
“不用。”
穆恩诧异的表情毫不掩饰,没有过程的占卜和逛礼仪教导场所不点姑娘有什么区别?
占卜讲究的就是一个过程,气氛组搞起来,整点仪式感,什么龟甲水晶的来一套,玩得就是个神秘和不知所云,看起来越唬人越好。
真当他老人家年轻时没用这个忽悠过漂亮女孩儿?还是说怀里抱着个妹子就以为他不敢动手了?
“您快死了。”然而千劫将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想法都堵了回去。
少年正看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神色无悲无喜,似吃了吗一般自然的说出了这一句上了年纪之人都不喜欢听的话。
“什么?”穆恩一怔。
“您快死啦。”千劫又平淡的重复了一遍。
几年前他曾经将这四个字送给了公爵府的霍云儿,霍云儿真死了,现在他又送给了穆恩。
“如果仅仅如此的话,那老夫也会占卜。”当事人表现的是一样的淡然。
真的很淡然。
千劫微微侧过头,尽量让动作不要太过剧烈而吵醒怀中的少女。
也都是笑意,发自内心的笑意。
只是上一个笑颜如花,凸显了一个美人和母亲该有的气度;眼下这位却一脸皱纹的衬托下,让人想给他脸上来上一拳。
他没有展现一个老人该有的慈祥,毕竟他后人在后面的帐篷里。
“所以,有什么遗言吗?早点交代。”玄孙不在,但不妨碍找老人要遗言嘛。
“这不还没死吗,你急个什么?”老人笑骂道。
“您确定?你可是跟我说过黄金树有问题的。”
“老夫只说过让你不要靠近黄金树。”
“晚辈比较聪明,会猜。”
“那与老夫死亡之后也没什么关系。”穆恩笑着摇了摇头。
“不,有关系,我说过我会占卜来着。”千劫的态度很认真。
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需要多么充足的证据,不要靠近黄金树与原时空海神阁阁主灵魂融入黄金树两条信息联系在一起,就足以做出很多猜测了。
“那好吧,老夫想寻求一个死后的安宁。”穆恩也没问千劫是怎么占卜的,颇为怅然的点了点头。
他们也没提穆恩什么时候死,显然彼此都清楚。
占卜嘛,本身就是结合手头已有的情报,作出合理的预测——本体武魂会引起本体宗的行动,这一点一个老牌极限强者远比一个少年更清楚。
可老人家还是作为带队之人走出了史莱克。
“好。”千劫不怎么好点头,但回答的很郑重。
“好。”穆恩也没问怎么好,仿佛确认什么似的,目光在千劫身上来回打量,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该去找你们昨晚商量好的魂兽了。”老人转头看向了天空。
天亮了。
一片金光自树梢上亮起,带着风声飞向了星斗森林深处。
如脱离樊笼的鸟儿,翱翔九天。
……
“你就是主上让本王接的人?”这话就没头没脑,也和接应的人一样,看千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黑发黑衣金瞳的中年人,就差没在脸上写着——这什么辣鸡,劳资对你很不满意!
活像看到看到拐跑自己女儿的不满岳父。
千劫仔细琢磨了一下原时空中星斗森林那神奇的关系网,再联想一下眼前之人可能的身份,最终选择了什么话都不说,默默点了点头。
原时空可特喵不就是帝天一个雄心勃勃的老父亲,拖着星斗森林从上到下一群拖后腿的女儿儿子们励志搞大事么。
然而除了老父亲对自家事业比较上心之外,其他的都一言难尽。
帝天也没说什么,真跟拎小鸡仔似的,一把抓住千劫的肩膀就飞向了天空,肩膀疼不说,还给千劫灌了一嘴的风——霍雨霖的待遇就比较好了,魂力包裹着防风又稳当。
淦!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噢。
“确实和初代天使神挺像的。”帝天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在空中嘀咕了一句。
然而千劫没法回应,开口就是一嘴风拿头回答。
随着身下的绿色森林如幻灯片般划过,帝天的速度也渐渐地慢了下来,一片看不见边际的湖泊出现在了眼前。
或者称之为内海更为合适。
想想也是,虽然不知道帝天和凶兽们的体型,但估计小不了,一群凶兽在这湖里进进出出的,怎么可能小的了。
水光正倒映着初升的日光,粼粼波光泛起一层层美丽的涟漪,一头全身金色的魂兽正在湖水中嬉戏玩耍。
千劫皱了皱眉头。
这头魂兽他认识来着,上次来星斗森林被他炸了的魂兽——那只熟悉的三眼大猫。
但愿三眼大猫不要那么记仇。
也确实没记仇,三眼大猫瞥了一眼千劫,又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帝天,没有说什么,只是游得更远了。
“这是主上吩咐好的魂兽。”帝天显然没什么聊天的欲望,朝着不远处浓密的草丛招了招手,一只全身闪耀着土豪金的乌龟缓缓的爬向了千劫与霍雨霖。
“一只黄金玳瑁,它是你们的了。”帝天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厌恶之色,还有着一丝隐晦的杀意。
却不是对着千劫和霍雨霖这两个猎杀魂兽的人类,反而是对着缓缓走来的黄金玳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