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一切,总会画上一个或完美、或缺憾的句号,然后浓缩为几个字就能概括的人或物,它或许会成为在未来的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乃至万年内都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传说;
它也可能记载在某本深埋于地的笔记上,等待着某一天某個老农或者某个魂师从某个古遗迹中发现;
更可能在这片动辄以万年为时间单位的大地上,彻底的消散于斑驳的时光中。
“史莱克,或者说海神阁是怎么解释老家没了这件事的?”毒不死站在嘉陵关那写满了历史痕迹的城墙上,望着城外那一圈圈的帐篷——那些都是史莱克逃难而来的人。
以超级斗罗的视力以及居高临下的角度,他甚至能够看见那些逃难之人脸上的慌乱与茫然。
这些人很多很多,毒不死懒得去数,也没必要去数——如今还留在城外的都是一些真正的难民——拥有力量拥有地位拥有财富的人,早已经进入了城市,或者早已经去了其他的地方。
永远别低估了大陆第一城市的人口。
“史莱克内潜伏已久的邪魂师们,勾结了名为圣灵教的邪魂师引发了史无前例的大兽潮,整个史莱克城被兽潮所笼罩,最后他们伟大的海神从天而降,用巨大的雷霆惩罚了作乱的魂兽与邪魂师们,但也因此整个史莱克被毁于一旦。”
回答毒不死的是一个头发很白但形象很邋遢的中年人,他正坐在城墙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啃着鸡腿,但却对城下那隐隐传出的哀叹声、哭嚎声无动于衷。
他反而一直注视着屁股下的城墙。
如果有其他熟悉大陆顶级势力封号强者的人站在这儿,应该能认出他来,他是曾经的海神阁宿老、史莱克监察团团长……
他叫玄子,他身上的荣誉还有很多很多,是曾经任何人见到都要躬身尊称一声冕下的大人物。
但那只是曾经,他现在是一个人人见到都要骂一句老贼的邪魂师……
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可也只是骂两句,他依旧能够站在嘉陵关的城墙上,依旧可以让镇守嘉陵关的天魂帝国守将对自己毕恭毕敬,他甚至依旧可以站得高高的,看着史莱克城内的民众们……
因为他还是一位超级斗罗——这片大地的生灵们上从不分对错,也并不敬畏正义与邪恶,只拜服于力量。
正如他身下的嘉陵关一般,据说这里万年前三神之战的战场就是这里,万年过去了,谁还在乎战争双方的对与错呢?
反正玄子觉得,他在那一夜看到的战场之中,邪恶与正义似乎很好分辨,又似乎很难分辨。
他无法指着一具巨大的白骨说祂正义的化身,可也不能说那充斥战场,令人温暖的光芒是邪恶的手段;他无法说那个很多人信仰的巨人是邪恶的产物,也无法指着那最后狂乱的怪物说祂是正义的具象化……
他已经在这城墙上坐了很久很久。
“还真是令老夫熟悉又厌恶的说辞,但海神阁真以为别人会信吗?那些见识过战场的人眼睛可没瞎,嘴巴也没被缝上。”毒不死不屑的笑了笑,又朝着城外无尽的帐篷扬了扬下巴。
玄子灌了一口酒,对于毒不死的嘲讽不置可否,嘲讽与现在的他无关。
就算是以前的他,他也不太会在意这个——封号斗罗们在没有必须分生死的利益冲突下,一般都很乐意和对方聊天吹牛,毕竟他们背负着一堆人的荣耀与生命,真莽起来他们损失不起。
“他们看没看见不重要,说不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听的人愿意信什么。”鸡腿在城头狂风的吹拂下已经有些凉了,但玄子依旧没事人一样的塞进嘴里,“日月帝国给自家百姓的解释还是太阳与月亮的神明从天而降,击杀了疯狂的海神,不分国别的拯救史莱克人呢……”
说着,玄子向毒不死举起了酒葫芦,“大势力的宗门绝学之一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本体宗既然有意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就必须学这一套。”
“那你这个曾经的海神阁宿老,下一任阁主继承人觉得,愿意信史莱克说法的人有多少?”对于玄子口中的“秩序”,毒不死不置可否,盘起腿漂浮在空中。
玄子闻言,浑浊的眸子爬上了一丝诧异,“你们本体宗还真准备这么干啊,别怪我没提醒你——史莱克老家没了,不代表它高层死光了。更何况,谁能肯定这位存在已经死了呢?”
举在空中的酒壶掉转壶口,指向了嘉陵关城门处巨大的雕像,依旧是一个海神雕像。
“回答我的问题。”毒不死瞥了一眼相比起史莱克内来说比较模糊但又大得多的石像,又马上偏转过了视线。
对于神,人们从来不吝以最大的想象力去揣摩牠们的存在。
“别自己吓自己,祂看不见,也听不到,神没那么强——祂依旧要臣服于天地之威。”玄子放肆的大笑了两声,手中啃到一半的鸡腿骤然砸向了那巨大的神像。
砰~
沉闷的声音很低很低,眨眼间便消散在了微风中,却又如此的震耳欲聋,可也并未引起任何变化,“看,祂只是一座石像而已。”
“至于有多少人愿意信?很多很多,看他们需要什么——他们如果还需要史莱克,还需要这个持续了万年多的秩序,那么他们就会信;可如果像你们本体宗一样,觉得史莱克挡了路,那么史莱克说破天他们也不会信。”玄子又掏出了一根热气腾腾的鸡腿,一边嘟囔着,一边啃着。
“毕竟那个战场不是假的,任何人都可以去战场边缘看看所谓的‘神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它远超任何魂师的想象,可它也做不到毁灭一切——它甚至连距离史莱克最近的嘉陵关都只能带起些许微风。
“所以说你们本体宗想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还早着呢,海神阁的阁主也只是丢了一条手臂,不是被人打死了;昊天宗陨落了两个极限,一个神明,可谁知道他们还藏着什么?谁又能肯定所谓的海神会不会再次降临凡尘呢——这场神战虽然它输的很难看,可它至少证明了它确实能降临凡尘。
“旧有的秩序行将就木,人们却在力量的威慑下不敢妄动——这才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现实。”
“战场中的另一个呢?”迟疑了一会儿,毒不死又问道。
他没具体指明是谁,但他相信玄子明白他说的是谁。
“不知道。”玄子摇了摇头,然后站起了身,“可能死了,也可能获得了极大的机缘,没人知道——最后没人能深入战场。怎么说,还在念着你的本体武魂呢?”
“神啊,谁不感兴趣呢?”毒不死轻笑了一声。
“那你自己去看吧,只要你能够进入神战之地。”玄子也不纠结,循着风走向了西边。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望着玄子那依旧邋遢的身影,却又似乎有所不同的背影,毒不死忍不住问道。
“邪魂师嘛,自然是去邪魂师该去的地方。”声音的源头已经化作了流光,飞向了天际。
毒不死并未出声挽留,一个超级斗罗,自然能引起各方的渴望,但如果是邪魂师就不同了……
至少,本体宗现在还没有定义一位超级斗罗是否是邪魂师的权力。
他转过视线,看向了那曾经人流如织的大道——通往史莱克城的大道。
它如今已满是帐篷与难民,还有着些许三大帝国的士兵在其中游荡,在招揽着人群——能曾经在史莱克城拥有一席之地的人,哪怕是难民也有一技之长。
他们或许曾经是这片大地上最骄傲的人,可如今却在等待着别人的施舍。
毒不死的视线循着大道一直延伸,延伸到乌云密布的天际。
那漆黑的云层已经持续了有好几天的时间,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广袤的天空中密布的乌云与雷鸣十分清晰的散发着绝望。
它还在持续,可能未来会一直持续。
毒不死最终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嘉陵关前的石像,它面容模糊,对身前那些信徒们的苦难无动于衷。
它并非信仰者们口中那般无所不能,也庇护不了任何苦难,它甚至一粒米都掏不出来。
它只是一座石像。
有漆黑的野狗,也可能是曾经的家狗在石像下争夺着那半根鸡腿。
“这就是神吗?”毒不死拉下了绿色的兜帽,飞向了天魂帝国的深处。
他还有事情要忙。
史莱克的遗留者们已经去了天魂帝国的首都——天斗城,这并没有出乎人们的意料,毕竟传说曾经的史莱克学院就是居于天斗城中的,而天斗城附近也有着史莱克最大的支持者们——三个隐世的万年宗门都在天魂帝国境内。
只是那真正的天斗城早已经随着天斗帝国的分裂化作了废墟,如今的天斗城只是一个名字,和如今的史莱克一样,过往的骄傲早已化作了废墟,只余下一个名字。
野狗们还在争夺那半根鸡腿,在争夺过程中,鸡腿已经滚满了灰尘,但野狗们不介意,在一声声狂吠与呜咽后,鸡腿最终落在了一条浑身漆黑的狗嘴里——它连眼睛都是黑的,黑到没有眼白。
其他的几条野狗纷纷低下了头颅,被咬伤的伤口处弥漫着一丝丝黑色的雾气,它们的眼睛也是黑的。
有脚步声靠近,几根木棍忽然敲在了野狗们的头颅上。
“今晚有狗肉吃了。”隐隐之间,响起了人们晚上加餐的喜悦之声。
……
“他们今晚吃的都和我一样吗?”前往天斗城的车队中,王冬儿躺在床上仰望着车顶。
这是一条很长的车队,它们有着部分史莱克城曾经的魂师家族,有着那废墟边缘翻找出来的些许物资……
“大小姐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别人?”松子撇了撇嘴,将手中的稀粥递到了王冬儿嘴边,“来,张嘴!”
王冬儿却还是紧紧的抿着嘴唇,呆呆的看着车厢顶层上的花纹。
“怎么了,还是想不开吗?”松子放下了木碗,摸了摸王冬儿的额头,叹了口气。
没有回话,只剩下马车嘎吱嘎吱的行进之声。
“死了多少人?”沉默了很久了之后,王冬儿才重新开口干涩的问道。
“你指的是老师,还是学生?”
“都说说吧。”
“很多很多,咱懒得记,只能告诉你那些熟人们消失了一大半——武魂系和魂导系的院长副院长都消失了,内院那些我们熟悉的前辈们也没了一半还多。”松子常常带着欢脱的脸上也肃穆了起来,“至于同学……”
“说吧,那么大的灾难我都扛过来了,不至于一个消息又昏过去。”
“小桃师姐失踪了,子墨师兄他们本就有伤在身,没能逃出来,至于其他外院的学生……
“你明白的,兽潮之下,他们没什么反抗力量的。”
“大师姐呢,我记得你说过是大师姐将我们在战场中心拉了出来。”王冬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还在史莱克附近,她说她不知道去哪儿。”松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如实相告。
“哦……”王冬儿的声音拖得很长,“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去天斗城,天魂皇室会出资重建史莱克学院。”这次想起的声音却不是松子那清脆的声音,而是有些冷漠的中年男人之声。
王冬儿侧过头,他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之色,右手却是空荡荡的袖管。
“海西叔。”
“小姐,我在。”进入车厢后的陈海西依旧低垂着头颅,这很奇怪,但松子已经见怪不怪了。
“宗门内的几位长辈呢?”她问的是那三位到了史莱克的昊天宗门人。
“两位归了神国,一位身受重伤。”沉默了一下,陈海西用一种比较复杂的语气讲述了出来——提到神国时,他没了以前的那种狂热。
一场动乱,自然不可能是上面的人打完了就各回各家,后续又厮杀了大半夜,在战场中心的金光弥漫后,又才分散开来。
“那引发一切的肇事者呢?”王冬儿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