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百七十一章矛盾且扭曲(1 / 1)Blue蓝莓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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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的巨大锁链穿过群山,没入白色的云海,一道仿佛直达深渊的峡谷将它衬托得如同迈向天国的天梯,又像是地狱上的枷锁。

唐魁走在这条走过了无数遍,在外界传说中进入昊天宗的唯一通道,据说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的铁链上。

作为昊天宗之人,唐魁对这种关于昊天宗莫名其妙的传说一向嗤之以鼻。

他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所有人:都是放屁,只要不是恐高症,只要脚底够稳,一条狗都能稳稳当当的走过这条铁链,因为它够粗也够宽。这也早就不是进入昊天宗的唯一道路了,而是出于某种传统和怀念而留下来的东西,它如今只是宗门内小孩子们用来锻炼胆量,以及大人们用来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思考修行之事的特殊景观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来这条锁链之上的人很少很少,在唐魁从小到大的记忆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会时不时来走过这条铁链,只有他用这条铁链来锻炼胆量,在这条铁链上思考人生与修行。

这个宗门就是这样,一边以传统的名义留下这铁链来提醒自己万年前的屈辱,要忆苦思甜,又一边弃之如敝履,仿佛见到它就如同见到了昔日的屈辱,恨不得立马砸烂它。

真是一种矛盾而又诡异的心理——这是唐魁在不知道第几次踏上这条铁链时的感悟。

人们常说,武魂能影响和决定一個人的性格与思想,拥有光属性武魂的必定行事正大光明,眼中容不下一丝丑恶;拥有水属性或者生命属性的人一定性格温柔,以宽广的胸怀包容一切;火属性武魂的人一定性格暴躁但又不屑于隐藏自己……

那么,代表力量的天下第一器武魂昊天锤呢?

毋庸置疑的霸道?

曾经的唐魁以为是这样,并对此深信不疑,努力让自己的性格朝着世人所熟知的“霸道”靠拢,学习着传说中的唐晨先祖与唐昊先祖的作风。

直到他卡在超级斗罗之下进无可进,从四十岁以前就突破封号境界,被誉为“天赋直追唐昊先祖”的顶级天才,沦落为了昊天宗内数百个封号中平平无奇的一员。

这样子的日子持续了无数年,持续到他快死了。

他再次踏上了这条锁链,他拿出了与锁链颜色别无二致的昊天锤,回忆着宗门内的种种传说时,他终于有所明悟——这柄锤子代表的从来不是霸道,这个宗门也不是。

矛盾与扭曲,才是这个宗门内每一个人的真实写照。

他们一边自诩隐世宗门,将诺大的世界还于芸芸众生,并为此沾沾自喜,却一边因为被封锁于高山之上禁锢本应有的权力而捶胸顿足,言语之间从不缺乏对外界的渴望,正如万年前一边靠着约定苟且偷生而怡然自得,却又一边嘲笑着武魂殿遵守约定的迂腐与愚蠢;

他们一边张口宗门闭口家族,不但自己为了宗门可以粉身碎骨也要求他人如此,又一边说话做事唯我独尊,稍有不顺心之处便血溅三尺,并为这种惹是生非的行为冠名为“霸道”,正如万年前一边怒斥着昊天斗罗给宗门带来无妄之灾,又一边寄希望于“霸道无比”的昊天斗罗能拯救宗门于危难之中;

在有关于万年前的传说中,他们一边用三千弱水独取一瓢以及各种各样的生离死别来标榜自己对爱情的忠贞,却又一边用万千美女乃至血脉之亲的爱慕来满足自己的桃色幻想,同时信誓旦旦的表示“男人就应该三妻四妾”。正如现在的昊天宗一样……

唐魁低头看向了出现在手中的武魂,挂满了花白胡须的嘴角扯出了一抹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他人的笑容。

他不知道这个已经达到极限斗罗的武魂来源于谁,是那个被自己叫了一辈子“父亲”的男人?还是伯伯?叔叔?甚至更难以相信的人?

算了,这不重要。

他们一边遵循着莫名其妙的传统与规定,效仿着先祖的一人一妻来表达自己的敬仰与尊敬,却又一边在两只野兽的带领下将妻子、姐妹之类的女性视为工具般的存在……

是啊,野兽,野兽怎么会在乎人的伦理与道德。

哪怕那两只野兽仿佛被骟了一样,从未表现出对任何异性的兴趣,可它们终究不了解人的一切,只能懵懵懂懂的对此视若无睹。

也是,昊天宗对于那两位并不缺乏力量的存在而言恐怕与寄生虫无异,对于更强大的先祖来说与养来看家护院的狗无异,没直接拍死寄生虫与癞皮狗已经是宽宏大量了,何必耗费心力去关心一群寄生虫与狗怎么繁衍与生存?

唐魁拉了拉身上的灰色长袍,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万丈深渊,走向了更高峰。

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寄生虫,愿不愿意当寄生虫,更没有人在乎狗是愿意看家护院,还是愿意当在苗圃中予取予夺的狼。

思绪翻转之中,他越过了泛着点点蓝色光芒,已然损毁的空间障壁——与外界传说的一样,居于高峰之上,本应越高越寒冷的昊天宗,其实是相当温暖的。倒跟接近太阳没什么关系,这只是一个特殊的空间罢了。

它也不止有提供四季如春的功能,它还是一座城市,一座在不大的山巅上,容纳了昊天宗数万余人的城市。

是的,数万余人,这又是一个与外界对昊天宗莫名其妙的揣测所不同的地方。

外界总是认为昊天宗依旧是一个宗门,它应当有着数百乃至数千的人口,有着十来位封号斗罗,极端一点的揣测也只不过是昊天宗有着一两位极限强者……

这就是唐魁对外界传说嗤之以鼻的原因所在——那片大地离开昊天宗太久了,已经忘了昊天宗究竟是怎么样的。再这样任由他们以讹传讹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失去对昊天宗的敬畏。

他们也忘了,万余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概念。

万余年足以让一对普通人夫妻的后人遍布大地了,还是在有战争、有天灾、有食物限制的现实条件下——而昊天宗没有天灾,没有战争,也没有食物限制。

他们有着整个大陆不限量的物资供应,有着天地能量最充盈的环境,有着一亮武魂就免于厮杀的“霸道”……

他们甚至没有魂师中最常见的生育限制——那是武魂品质极高的情况下才有的苦难,昊天宗不是。

昊天锤稳定且适合繁衍。

如果不是这片天地仿佛冥冥之间察觉到了什么,对这片山巅作出了隐隐约约的限制,数万余人这个数目可能还要再往上翻个几十倍几百倍。

昊天宗封号的数量也将不止是几百,而是数千数万,超级斗罗的数量也会因此直线拔高——站在大陆巅峰的他们还有权力从人世间挑选天赋美貌皆是上上之选的母体。

他们还有着神明的看护,他们从不担心后人的先天魂力。

所谓的天才,所谓的内院学生,在这个宗门里可能什么都不是。

可这些如今都没了。

一片片废墟,一具具未曾收敛的尸体映入了唐魁的眼帘,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有小孩的……

他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已经快过去了两个月了,每次看到这一幕景象他作为极限强者的心脏都在隐隐抽搐。

这些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掉落进了深渊,有更更多的化为了齑粉。

他们本可以逃的,本可以不用承受如此之大的损失。

可他们已经忘了怎么逃,退出魂师界的打打杀杀封宗隐世也代表了承平日久,他们没见过厮杀与灾难,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危险的感知,当灾难到来的一刻他们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也以为自己不用逃,那是先祖万年来首次真正的降临昊天宗,当他们沉浸于狂欢与喜悦之中时,谁会想到灾难就此发生,谁会想到战斗发生的是如此猝不及防呢?

他们怎么会想到逃呢?

他们又怎会意识到神战的威力呢?

哪怕他们与神明相处了几千年,乃至近万年。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寄生虫,只不过是看家护院可有可无的恶犬时,他们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脚,还可以逃。

可惜已经逃不了了,昔日庇护他们在山顶寒风中生存的城市,已经化作了死亡的监牢。

空间已经被封锁了。

只有少数幸运儿活了下来。

没人会在乎寄生虫的生存与繁衍,没人会在乎看家护院的恶犬怎么想。

它一边宣扬着血亲乃逆鳞,动之则死,它对宗门的忠诚可昭日月,却一边对其生死存亡毫不在意,任由其化为飞灰。

它是昊天宗的先祖,它也有昊天锤武魂。

它也矛盾且扭曲。

“阿银,我的阿银……”

“号丧号够了没?!”仿佛渗入灵魂的痛苦哀嚎,以及如同闷雷般的怒喝将唐魁从悲伤中的情绪拉了回来。

不是夸张,是音量真正能把人耳朵震聋的闷雷。

“你与其在这里号丧,不如拿着一块石头去找你的阿银!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哭哭啼啼可还有一丝男人的样子?!”闷雷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唐魁循着声音走上前去。

一个邋里邋遢,头发胡子许久未曾打理,像是乞丐一样的男人正一边抱着酒坛,一边哭哭啼啼。

唐魁低垂下了眸子,又是一个矛盾且扭曲的昊天宗之人——一边哭哭啼啼念叨着一个可能已经死去的女人,却一边连自杀去陪伴都不敢,只能通过堕落与沉沦来展示他很一往情深的废物。

唐魁认识他,当这个男人一边哭一边躺在昊天宗门前时,他甚至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自己竭力模仿的目标,那个被誉为最能诠释霸道的男人——昊天斗罗唐昊。

所以他当初到底在模仿些什么垃圾,什么东西?

唐魁由衷的产生了这个疑问。

“阿魁啊。”闷雷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唐魁的头低得更低了。

但哪怕头快埋进了胸口,他依旧能够看到那巨大的阴影,依旧能够嗅到那化不开的血腥味。

这一切都是重伤的表现,一切都是神战的结果——它们已经连自己的人形都保持不了了。

“我在,二宗主。”他依旧如同以往一般谦卑的回应着。

“尸体收回来多少?”另一个音量稍小但也小不了多少的声音响起,还带着某种深深的疲倦与疲惫,“现在宗门内的活人还有多少?”

“禀大宗主,那些遗落在外的尸体无法收回。”唐魁摇了摇头,话语间充满了失望与悲痛,“现在宗门内能活动的人不足两千,封号以上的人手还有三十来位——”

“阿银,阿银,那个披着小三皮的怪物终究不是我们儿子……”那道仿佛贵族舞会上歌剧演员的悲伤咏叹调又冒了出来,打断了唐魁的发言。

——所以说嘛,这是一个把深情演绎到骨子里的演员,和他所谓的霸道一样。

“宗主,我先把他带下去吧。”在闷雷声再次响起前,唐魁似乎也忍受不了这一幕,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去吧,记得别给这废物浪费酒水了,我们现在什么都缺。”直到拉走唐昊时唐魁都没有抬头,但想必巨兽眼中是闪烁着厌恶与不耐烦的。

这一路以来又是随处可见的尸体以及废墟,将唐昊放到寒风中唯一还能看的营地后,唐魁朝着几个正在维持秩序燃起篝火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也是昊天宗的族人。

他们也一样的矛盾且扭曲——一边享受着所谓神宗主们的庇护,一边又对两只野兽悬于头顶而感到莫大的耻辱。

别说唐家人了,它们甚至连人都不是!!!

那巨大的兽躯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哥,你说那个人为什么忽然对我们出手?”

唐魁再次来到了巨兽身前,那闷雷般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它似乎也怕这种讨论惊到天上人。

“这话你已经问了无数遍了,二弟,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唐魁抬起了头,另一头如同蟒蛇般却长着一颗牛头的怪物正在回应了那只躺在地上,似乎已经站不起的猴子。

那巨大的兽躯已经说明了一切——神战已经过去了很久,它们现在依旧皮肉翻卷,浑身都是可怖的伤口。

“二宗主,我想应该是海神大人觉得你们可以去死了。”巨兽巨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了唐魁那张带着笑意的,老迈的脸。

以及遮天蔽日的黑色巨锤。

巨锤身后跟着无数个或大或小,或是带着火焰,或是带着雷霆的锤子。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一个个可都是我看着长大,我赋予魂环的!”重锤裂开大地,带起了不甘的咆哮。

“你们应该习惯才是,万年前将你们引向死亡的兔子,不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吗?”唐魁如此回答道。

它们一边对这群可有可无的寄生虫不屑一顾,一边又肆意安排他们的前途,以他们的保护者自居。

它们矛盾且扭曲。

它们不姓唐,但他们也是昊天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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