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瑜觉得自己是根弹簧。

从小到大都是，她不是没有主见的女孩子，只是一直生活在强压下。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未来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除了感情，一切她都规划过。

三个月，这短短的三个月，她心中未来规划的空缺部分也添上了，一笔笔，很清晰，很快。

始于好奇，短暂的接触，她就认定了，毫不犹豫。

妈妈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那样的妈妈，但那都不重要。

如果这辈子只能有一次勇敢的机会，她确信自己一定会用在爱情上。

她已经忘了十分钟前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了，但肯定不是冲动。

方圆不完美，却很真实，比起大范围的“优秀”和“装优秀”，这是更稀少的一个品质。

像现在砰砰乱跳的心，像每一步踏在铁皮台阶上的振动，像从天台门缝里吹出来的晚风，都很真实。

秦婉瑜极力控制着双手不去发颤，一手握着锁头，一手拿着钥匙，在黑暗中寻找正确的锁眼，打开就在眼前却看不大清的铁门。

方圆大概能猜出来她要干什么，在心里不断想着委婉又不失礼貌地措词……

“我来吧。”

秦婉瑜轻轻“嗯”了一声，把钥匙递给方圆。

四把钥匙，天台的、音乐教室的、广播站的和广播站仓库的。

巧了，像冥冥中注定的，方圆只试了一次就蒙对了。

秦婉瑜特别高兴，老天注定的，肯定是，老天最大了。

推开门，天空是半黑不黑的青灰色。

倦鸟归巢，从头顶飞过。

天边只剩一线浅浅的明亮，四周的居民楼都亮起了灯，眼神好的话，还能看到有主妇在厨房炒菜的身影。

近点的地方是操场和飞越餐饮捐赠尚未装修完的新篮球场，国旗杆从这个位置看不到。

秦婉瑜上前几步，环视一圈，方圆在后面看着她。

“婉瑜同……”

方圆刚开口，秦婉瑜猛地回身，跑过来，推上铁门，就势把方圆怼在门上，撑着他的胸口，自己跷起脚尖，两张脸越靠越近。

风里的灰尘气没了，被香味遮住。

力士洗发水，巨香。

秦婉瑜没化妆，从来没听说她化过妆，有大宝的甜甜的味道。

嘴唇好小啊，粉嘟嘟的，鼻子好翘呀，怪可爱的，睫毛好长，在抖。

“你为什么不闭眼睛？”方圆问。

秦婉瑜红着脸眯着眼，笑着说：“你闭吧。”

方圆很听话。

然后就感到嘴唇一凉，很香，手指？紧接着，从细细手指的两边又感受到两片柔软，更香了。

一触即分。

秦婉瑜后退一步，方圆睁开眼睛，见她在笑。

秦婉瑜把手指翻了一面，轻轻亲了一下。

她说：“这样，我们算接吻了吗？”

娇娇俏俏，亭亭玉立。

天暗了下来。

灰蒙蒙中，一条长长的马尾辫晃了晃，鹅毛白的衬衫被风吹出褶皱，短裙摆到一侧，绷着大腿的轮廓。

眼前的女孩子是无数男生的青春。

方圆想说不算，但张不开嘴。

秦婉瑜两手背后，走回来，翘着脚尖歪头看着他。

“不算的，方圆，我的生日比你大哦。等你生日，亲我一下，可以吗？”

方圆想拒绝，秦婉瑜按住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这是我们的小约定。我走啦。”

？？

完全不让人说话呢，被拉上前，秦婉瑜从他身后逃走了，方圆一步步走到天台边缘。

夜色很黑了，除了点点灯火，根本看不到太远。

秦婉瑜一口气从天台跑回教室，胸膛起伏，白炽灯下的红脸呈现一种粉红色。

刘苏见她怔怔伏在桌子上傻笑不说话，便端着自己的小饭盒走过去，里面只有切好的各种水果，木瓜居多。

“你干嘛去了？我给你带木瓜了，你点名要的呢，吃吧。”

秦婉瑜抿着小嘴看看刘苏，说：“苏苏，方圆怎么又不上晚课？”

往秦婉瑜手边推推饭盒，刘苏脱口道：“他说去给我买猪蹄儿。”

两个姑娘各给对方一个甜甜的微笑，开始吃水果。

——

“要几个？”

“六个。”

方圆在心里盘算着。

旁边的陈婉来之前明确表示可以吃两个，自己再啃一个，楚楚按理说能吃三个，但现在太虚，应该只能吃半个，可惜半个不卖……安保队伍都不吃。

刘小苏一个，还有刚刚发短信说自己也想吃猪蹄儿的秦老二一个。

“没错，六个。”

鲁老八脸色好多了，往烤炉上摆了六个卤好的猪蹄子。

陈婉却十分狐疑地问：“我两个，你一个，小苹果现在吃不了多少，你剩下的给谁？”

方圆淡定地回答：“明天带学校去吃。”

见陈婉不是很信的样子，便补充道：“最近食品安全很成问题，你又不给我带爱心便当，我只能自己觅食了。难得来这么远一次，大哥的手艺远近闻名，吃两顿都不解馋。”

摊主鲁老八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了。

“我说很多次给你做饭带学校吃了，是你说不用的。”陈婉嘟着嘴不服。

方圆心道那是不用么，是不敢。万一吃完在教室吐沫子给同学们吓着怎么办？

这可不能说，自然岔过话题：“大哥，烤嫩一点儿，还得给病号吃，老了咬不动。”

鲁老八说：“知道了。”

“真不好意思特意给你叫出来。真是馋这口了。”

半小时前，方圆等人到了南街天桥下面发现摊子不在，于是直接问宋超时要了老板的电话，打过去说自己亲人住院，就想吃这口，给人家生生从家里墨迹出来摆摊了。

鲁老八是个黑脸壮汉，闻言一叹：“老子卖了快十年的猪蹄子了，从来都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自从这阵子那个什么跑腿外卖的东西多了之后，让我有了上班的感觉。”

陈婉讪讪没敢吱声，大老板被点了。

方圆乐呵呵问：“多好啊，这说明东山人都认你的手艺，多挣钱还不好？”

拎着一大包猪蹄儿，两台车直奔医院。

鲁老八望着车尾灯，心里默默盘算着，以现在每天的收入，想买这种好车，搂那种好看的娘们儿，虽说不至于下辈子，但也得八十岁往上。

啧啧，上次老于头儿说乡下有售冷冻过期肉的，要不要试试……

现在订单这么多，不提高点儿利润白瞎了。

医院九点半之后不让探视，方圆带着陈婉和邹安坐了一个小时。

公司给楚楚雇佣的护工很尽责，吃喝拉撒睡都会操持。

但方圆感受得到小妮子仍然是在强颜欢笑，尤其是和陈婉手拉手的时候，笑得发苦。

走的时候，护工大姐跟了出来，告诉方圆说楚楚丫头这几天总是偷偷抹眼泪儿，问她是不是伤口疼，她就说哪都挺好，那模样看得人怪心疼。

车上，陈婉也说楚楚可怜。

“楚楚是心病，你想想，她爸妈死活没来，关小昭是她唯一的朋友，还有……嗐，她肯定寒心。”

陈婉白了他一眼，又叹口气：“我也不敢总来呀，我是觉得这姑娘好，但人家见我指不定更不好受。其实还不如定个双人病房，总能多几个人说话。”

方圆摇头：“尬聊更闹心。像现在这样，她看看书也挺好的。”

陈婉点头：“嗯，我发现了，她是挺爱看书。这点比你强。”

——

病房里。

护工阿姨在打扫卫生。

睡前她需要拿热水给楚楚擦脸擦手擦脚，病房的环境一定要干净，一天至少要打扫两遍，这都是出钱的那个小男生要求的。

带一个，躺一个，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有多大本事了。

大姐偷偷看看病床上我见犹怜的小姑娘，啧，又发上呆了。

楚楚双手轻轻擎着一本《菜根谭》，她的文言文要相对差一些，这是夜校的老师说的，所以她开始乱看古文很久了。

想起陈婉……陈老师，她盯着这页上的一句话怔怔发愣很久，总念叨着要翻页，翻过去这一页，可手指就是死死捏着书角放不开。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