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是十九号开始的。

期末考试的满分是650，秦婉瑜考了夸张的633。

市里有没有统计不得而知，但区里的五校联考，她荣得文科第一名。

班里第二的刘苏全区排在第三十二，610分，进步相当大了。

然后就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圆，总分只得了472。

因为他的满分只有500，可即便算他数学满分，也没秦婉瑜分数高。

跌出大榜前一百的方圆没脸留在班里帮老吴主持家长会。

周五公布完成绩就灰溜溜地回家了。

其后一周，方圆推掉了所有班里的聚会，凡是和学校有关的局儿统统不去。

他emo了。

“妈的，这件事说明什么？人就是不能干坏事，一点点侥幸心理都不能报。”

“你看看你看看，这货还敢找我去撸串？脸呢脸呢？”

“妈的，连QQ签名都改了：众所周知，梁朝伟、金城武、吴彦祖和我是亚洲四大美男，学习都不好。”

“看看，考倒数第一他还有理了？我特么斗地主也喜欢三带一张废牌。”

方圆极致吐槽极致暴躁，自己嘟嘟囔囔念念有词。

陈婉在一旁肚子都笑抽筋了。

李响造了两碗饭，穿上橙色的外卖服、头发一盘戴上头盔、背上小挎包就溜了。

徐梓涵吧嗒吧嗒跑到方圆面前，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锅锅，你是考试不及格了吗？”

方圆气急败坏道：“并没有。”

“那你是考大鸭蛋了吗？”

陈婉嗖地把她搂进怀里：“对对，他学习不好考了大鸭蛋，咱们不学他。”

“在家带娃吧，我去种地了。”

方圆忿忿地拎着铁锹出了门。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扫雪。

按学校按年级按班级，高三三班的扫雪段在区体育馆门口的一条街，两个红绿灯之间。

扫雪的工具一般都是学生自带，花样繁多。

铁锹、笤帚，甚至还有拿着小榔头砸冰的。

学生干活大多两个极端，卖力的就是傻卖力，偷懒的是真偷懒。

有人踩着铁锹十分钟能弄干净五六米，有人拿着铁锤一个小时砸不完身前那一小片。

方圆最厉害，给大家买水。

这场雪积了十多厘米厚，底下是一层压实的坚冰。

刘苏和秦婉瑜俩人一把锹，却怎么都踩不动，两张小俏脸憋通红。

方圆搬回水，又去小卖部买了一百块钱的大粒盐分给大家。

街上人车都很少，唯一频繁经过的只有骑着小摩托戴着头盔的橙色骑手，统一的制服上都印着“跑得快”三个字。

飞驰物流成立了好几个月，方圆一直没有和陈婉商量出一个外卖专项的名字。

直到……李响入职。

李响拒绝了小组长等管理岗，拒绝了办公室文职。

她的理由是：“我啥都不会啊，除了跑得快。”

方圆两眼放光，征得陈小婉大老板的同意后，“跑得快”应运而生。

对于被方圆和陈婉同时带到公司的李响只当骑手的事情，宋超时表示走了沈小姐、来了李老师，铁打的营盘流水的方老板后花园。

扫干净的半边路面上，一辆小摩托嘟嘟而过。

李响的头盔上戴着一个粉白色的兔耳朵。

这是每天送单超过一百，好评百分百的殊荣。

李响不想戴，但公司不允许，有这个兔耳朵，月底奖五百。

由远及近，李响腰板竖得笔直，兔耳朵随风摇晃。

学生们纷纷停下动作。

“李…李响老师？？？”

“哈？飞驰物流不是陈花魁的吗？怎么就让闺蜜送外卖啊？”

“李响老师好可怜啊。”

方圆耳听碎语，一拍脑门，正想跟救命恩人打招呼。

却见李响把面罩一遮，径直从自己面前经过，除了一个白眼什么都没留下。

——

大雪过后气温骤降，过了腊八已入年关。

买年货，打扫屋子，似乎大家又忙碌了起来。

刘菁菁从福建回来，给各个公司的员工准备年终奖。

几个高管提议举办年会，方圆以公司成立时间太短、企业文化没成型为理由拒绝了。

但年底的双倍工资照发，所有正式员工都有份。

李木子带飞创科技沈城公司的几十号人一起去了棋盘山滑雪，象征性的邀请了一下方圆，也被拒绝了。

陈婉彻底把家里装扮了一番，就连窗帘都换了新的。

冬青、大麦，各种各样的红色小装饰到处摆。

她还买了一件显得脸色更白的大红毛衣，然后喜气洋洋地把徐梓涵小朋友接到了家里来长住。

“后天除夕，你跟我和梓涵一起回家吧。”

陈婉的语气虽然很淡然，但心里其实很期待。

“见家长吗？这么早？泡学生你妈不能同意吧？”

方圆正在给小朋友投喂零食，心里突突的，见家长什么的从上辈子开始他听见就哆嗦，俗称丈母娘后遗症。

“不去拉倒，那你就自己守岁吧。”

——

2007年还没彻底禁止放烟花，除夕当天下午，就零星响起了爆竹声。

陈婉带着徐梓涵回到方圆家的时候，春晚刚刚演到郭达和蔡明的小品《送礼》。

屋里漆黑一片，方圆不在家。

把饺子放在厨房，陈婉关了手机，带着小丫头回了隔壁一起看春晚。

“方圆哥哥呢？”

徐梓涵穿着红色小棉袄，陈婉还给她梳了两个冲天小辫，阔阔耐耐地问了一句。

陈婉拉着她，恨恨咬牙：“值班去了。”

——

魏洁升任区委办公室主任的任命虽然要等到初八开工才会宣布，但单位里已经有一小撮人偷偷给她举办了庆祝会。

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魏洁瞅瞅发愣一下午的女儿。

刘苏穿着大红色的毛衣，头发已经蓄过了肩膀。

之前，她曾偷偷问过女儿为什么突然要留长头发，刘苏的回答是：长大了。

“苏苏，方圆是不是要自己在家里过年啊？”

刘苏已经纠结一下午了，听到妈妈说这话……心想：他会一个人才怪！

嘴里却说：“是吧。”

魏洁擦擦手从厨房走出来：“那妈妈想请他一起来家里过年，你觉得怎么样？”

刘苏拧着手指头，隔了好半晌才点点头：“那我给他打个电话？”

打了三遍。

刘苏不高兴了。

“他关机。”

“那你去他家里看看呗。”

刘苏气哄哄地嘟囔：“我才不去。妈，我进屋做题了。”

一页页翻着习题册，刘小苏总是静不下来心。

X3+Y2=未名湖。

等到未名湖雪化冰融再次开满荷花时，坏家伙，我要咬你的耳朵！

——

“下蛋公鸡，公鸡中的战斗机……”

宋丹丹的声音响彻千家万户。

2007年的第一朵烟花在夜空炸裂，绽放出淡蓝色的巨大花瓣。

徐梓涵奶声奶气地给李响和陈婉鞠躬：“李姐姐、陈姐姐，新年快乐。”

“梓涵乖。”

接过两个大红包，小丫头挤进沙发中间，一左一右揽着她俩。

“我们三个和方圆哥哥永远不分开。”

李响磕着瓜子，脸被暖气烘得通红。

陈婉还是满脸恨意，不说话。

李响忍不住问：“他去哪了？”

陈婉调大了电视音量：“鬼知道，不管他。”

——

午夜的茶山连绵成一片墨色的阴影。

镇子上的焰火虽然射得很高，仍远的像在天际。

李理从家族聚会的饭桌上回到山顶的小屋，自己在火炉上煮茶烤坚果。

院里的水仙花瓣上挂着点点冰晶，龙眼的外壳被炭火烤得砰砰响。

手机嗡嗡震了几声。

看了一眼，李理披上厚厚的披肩走出屋子，遥望着北方的夜空，甜甜的笑了。

——

“爸，你回来啦？”

秦婉瑜穿着拖鞋冲出别墅大院，帮秦刚从车上往外拎年货。

周芬芳站在门口，面上没什么表情：“真会赶时候，饺子下锅了。”

秦刚伸手欲揽，周芬芳躲开了，转身走进屋子。

砰——

秦婉瑜驻足回头，头顶绽放的紫色光芒映亮了一张俏脸。

——

燕京。

人大附中的放假日期其实很早，但高三除外。

沈宁飞作为高一直跳高三的艺术插班生，更需要加紧补习文化课。

六月高考自不用说，过完年就需要参加表演艺考了。

她又兴奋又紧张，来到这个大都市三个多月，她一天都没有懈怠。

白天上课，晚上跟导师学形体和表演。

所幸，从小的梦想一直被她坚持着。

普通话标准，台词说的好，聪明加上努力，文化课也一点点向着分数线靠拢。

大年三十，她也没想给自己放假，放假又能去哪呢？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在旅馆煮了一袋速冻饺子，摊开钱包，看着两张照片下饭。

又打开电视，似乎能假装热闹一些。

然后，她裹上衣服继续做题。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

她本能的觉得是那个被派来帮助自己的吴庆华大哥哥。

大过年的，别人不回家却在这儿守着自己，沈宁飞心里很过意不去。

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她走过去开门，她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以送人。

结果门一开，沈宁飞就愣住了。

方圆搓着手哆哆嗦嗦径直走进来。

“神经病，住好一点的酒店不行吗？燕京怎么比东北还冷，开空调啊开空调啊。”

“哦。”

坐在床上，沈宁飞晃荡着脚丫看着方圆笑，嘴里的糖果甜进了心里。

“笑屁啊，行了，我暖和了，你穿上鞋，咱出去。”

“啊？现在都不营业的。”

“走就知道了。”

吴庆华被方圆放了一晚上的假，不知去哪潇洒了。

方圆自己开车带着沈宁飞穿过清冷的大街小巷。

路灯明灭，沈宁飞的心情也一亮一暗，摇晃不定。

鸟巢是03年开始建的，要到明年才完工，现在那一片还是个大工地。

但周边的道路和设施已经修好了，视野宽阔，新树棵棵。

方圆和沈宁飞坐在车前盖上仰望夜空，一人含着一根棒棒糖。

烟花朵朵盛放，五颜六色的光彩把他们的影子拖进了车窗。

沈宁飞突然扭头看着方圆赤橙黄绿的侧脸，把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她问：“是因为同情才来找我吗？”

不是同情，是共情。

方圆说：“你忘了我也没有家么？”

沈宁飞挎住他的臂弯：“那咱俩凑个家？你嫌弃我么？”

方圆哈哈笑道：“都是小屁孩儿，玩过家家吗？好啊，那我当爸爸？”

沈宁飞捂嘴娇笑。

“男人为啥都喜欢当爸爸？”

“哟吼，你很懂诶！”

沈宁飞剜他一眼，羞红了脸：“表演课的同学聊天说的。”

“女生比男生好色，果然有道理。贵圈真懂。”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方圆问她：“你真决定改名了？”

“嗯。谁给你起的名字呢？”

“院长起的，她说没规矩不成方圆。”

“怪不得你总说自己是没规矩的方圆。”

沈宁飞说：“那你也帮我想想新名字吧。”

“要不就别改了吧。”

——

正月初二回到东山后，方圆从徐梓涵小朋友的嘴里知道了陈婉除夕那天等了他一宿。

可陈婉一句话都没说，这成功地让方圆产生了无尽的愧疚。

“那丫头怪可怜的，一个人……”

“我说话了吗？”陈婉抿了抿嘴唇说。

“那…睡吧？”

陈婉摇摇头：“我要去和梓涵睡，这两天给她讲白雪公主买苹果呢，没讲完。”

——

2007年发生了很多事。

其中最严重的，就是从正月十五开始，绵延多日，覆盖了大半个中国的那场大雪。

落雪其实从正月十四的夜间就开始了。

方圆早做了准备，让下面所有公司从年前就囤积物资。

拿东山举例，飞驰物流的仓库加上二十五个配送点全部堆满了果蔬粮油和其他生活必须品。

正月初七，所有物流员工不允许请假。

以第一片雪花落下为令，全员驻守各配送点。

员工们觉得这是新年的工作新节奏，只有方圆和陈婉知道这是准备打硬仗，捎带脚做做宣传。

方圆从宋超时那提前准备了一套骑手工作服。

陈婉则和刘菁菁从初五那天便在东山各大媒体发布飞驰物流的宣传广告和业务范围。

沈城“跑得快”由当地老总和李木子一起主持。

正月十五。

一大早，陈婉煮了黑芝麻汤圆。

四个人在家里吃完，方圆和李响就穿上了一样的工装，一人一辆小摩托一起去上班。

后面跟着沃尔沃。

早上九点，雪势越来越大，天气预报终于发了暴雪红色预警。

在配送点听着广播，方圆啃着黄瓜，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马后炮，天气预报还不如天桥底下的算命瞎子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