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高速全线清理出来用了六个小时。

送林灵珊走后，方圆去了飞驰物流的沈城分公司看了看，全程没说一句话，尽由宋超时主持。

激励员工的方式有很多，唯一有用的就是钱。

“终日奔波只为财，大家出来打工就是为了挣钱，别和别人画大饼谈理想，所有人的理想都是不上班。”

这是进公司前方圆对宋超时的唯一嘱咐。

按劳分配，奖金就是最好的激励。

一张张苦瓜脸在听到宋总经理公布的新政策后，霎时间笑容洋溢。

从沈城返程时已经天黑，方圆到底是没见到李木子。

有钱人住大别墅是正常的，但李家的豪门大院更有野趣一些。

沈城南郊，李木子窝在自家的小庄园里，占地两亩，有菜地和鱼塘，大棚里种着新鲜的蔬菜，还有个温室花圃。

前院早被积雪覆盖，李木子睡衣外面披着棉大衣，蹲在院里堆着一个大大的雪人。

雪人头顶立着几根黑棉条浸水冻成的“头发”。

爷爷挎着菜篮子从后院绕过来，在屋檐下溜达到李木子身边。

在菜篮子里翻了翻，拿出一根胡萝卜插在雪人的脸上。

老头儿呵呵乐了：“鼻子有了。”

李木子又挑拣出两颗小西红柿当做眼睛。

老头儿摇头说：“不好不好，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

李木子说：“那你帮我进屋子拿两颗葡萄。”

老头儿说：“我说的是你呀，今天过生日，为什么要红眼圈呢？不吉利不吉利。爷爷晚上给你炖最爱吃的大鹅，想不想吃？”

李木子撅着嘴靠上爷爷的肩头：“想吃。”

“乖丫头。”

老头儿拉着她返身进屋：“走，帮爷爷打下手，爷爷把这道菜交给你。等我老了，你就能自己做着吃了。咱们不看这雪人，一副面目可憎的样子。”

“嗯，面目可憎，不看了。”

——

“阿嚏！妈的，冻着了。”

方圆在车里打了好几个喷嚏，竖起的寸头随风飘扬，也顾不得形象了，把羽绒服的帽子一扣，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窗户关上，现在都不许抽烟了哈。再吹真感冒了。”

回到东山的当天夜里，方圆感冒了。

第二天，陈婉也感冒了。

因为方圆骗她亲亲能增强抵抗力。

为了避免传染给小孩子，李响带着徐梓涵回了出租屋住。

然后……俩人天天在一起交叉传染。

李响和飞驰物流是一起火起来的。

“最美女骑手、飞驰代言人”和“最具责任心民营企业”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东山。

妇女节那天，市里一起给李响和飞驰物流颁发了奖章。

陈婉淌着鼻涕和李响一起上台，五中姐妹淘升级成创业姐妹淘。

再之后，宋超时带着小王助理全国各地飞，急速拓张外阜同城快递和“跑得快”业务。

点餐网站正式更名为：“帮你选”优品网。

——

这场暴雪席卷了大半个中国，受灾最严重的是南方。

秦淮以南，春粮覆灭，道路结冰，输电网受损……

李理……和方圆家的茶园今年保守减产三分之二。

农副产品大幅度涨价已成定式。

前世，无数高端品牌就是蹭着这股国难风扶摇而起。

柯绍、李理、楚楚三个人同时得到方圆的指令，大批量收购江浙闽赣四省的茶渣，进而全负荷制作茶膏和“东方神叶”饮料，借由“跑得快”铺往各地。

植树节，积雪融化，枯木抽枝。

杭城的气温霎时间攀至10°左右，西湖边已是桃李春风。

林灵珊的艺考成绩单早上已经下来了——央美专业第二名。

据说第一名是个视角独特的鬼才。

回想正月十六那天下午，紧赶慢赶到了考场。

素描是人物肖像，没什么难度，等到色彩题目一上……林灵珊瞬间惊直了眼睛。

一张玻璃桌子，一块透明塑料布，一个玻璃杯，半杯自来水……

昨夜的偶遇是天注定吗？

老天让自己最无助最恐惧的时候碰上那个大傻帽？

又让他帮自己及时赶到机场？

最最不可思议的是，车里共度一夜，他就聊啊聊啊预言了艺考题目？

如果不是自己被这个变态题勾起了兴趣，脑袋里琢磨了很久，否则乍一看这静物肯定发了麻，就连临时买的颜料箱……对，高级灰肯定不够用！

那家伙……好神奇！

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望着初春断桥，脑中百转千回，林灵珊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游人不多，她握着成绩单坐了很久。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香风拂过，一个女人坐在了她身边。

林灵珊侧头一看，捂嘴一惊。

“李理老师？”

李理双手插在卡其色的呢子大衣里，脖颈上缠着黑色毛绒围巾，伸直了长腿，交叉着翘了翘靴尖。

春风撩着她的长发，再也精致不过的侧脸挂着笑。

“好巧啊，林灵珊。你是来艺考的吗？”

林灵珊高兴地晒了晒自己的成绩单。

“正月十六那天考的，等了一周的成绩，今天过了。”

李理笑道：“恭喜你了。”

“李老师，你怎么在这？”

李理本来是和楚楚来狮峰山采购龙井的，但楚楚家里的稻田也受雪灾影响，父母一股心火上来双双生病，所以请了几天假。

她自己刚刚谈完生意从山上下来，天气和心情都不错，就想着顺道来西湖走走。

邵小迪司机兼安保兼这几天的助理远远跟在后面。

他知道林灵珊的背景，叫不准对方认不认识自己，害怕一旦露面，难免会让人猜出李理和方圆的关系，所以识趣儿地没有上前。

李理从大大的大衣兜里拿出一瓶包装简约时尚的乌龙茶口味的“东方神叶”，递给林灵珊。

“请你喝。”

李理很喜欢设计一些东西，这个包装样式是她和方圆一起在茶园山顶的小屋里定下的。

工厂把第一批包装样品制作完成后，她着实兴奋了好几天。

明月繁星、茶树水仙，和臭小子相处的那几日，她每分每秒都不会忘，甚至…好多画面会不由自主地跳出脑海。

想到自己比陈婉还“捷足先登”，那股既罪恶又刺激的感觉就让她浑身颤抖，幸福而邪恶。

坏小子的说法是：每个仙子的心里都住着一只恶魔。

湖光粼粼，李理控制不住地牵起笑容。

“李老师，你真好看。怪不得大家都叫你“谪仙子”呢。

你要是换上一身古装，在这西湖边就是真神仙了。”

女人漂亮到一定程度，是不会引起嫉妒的，林灵珊由衷地说了一句。

李理说：“你也很漂亮啊，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听了她的话，李理忽然兴致大起。

湖边有专门租赁各种服装的小店，李理抻着脖子看了看。

“你刚刚考试通过，咱们既然遇到了，就在这里留些念想吧。”

林灵珊见她指着远处的服装店，立时心领神会。

姐妹似的手挽手走远。

林灵珊叽叽喳喳的本性就突显出来。

“我前天去吃了几个苍蝇馆，很地道很好吃的。李老师，一会我带你去吧？”

“啊？东方神叶是你做的啊？你家开茶园的呀？”

“说起来，这次能考试通过还得感谢方圆那小子呢，哼，一会灌一瓶西湖水带给他当礼物好了。”

李理纤细的眉梢抬了抬：“哦？”

——

高考倒计时：86天。

方圆电脑屏幕上的倒计时变成：4100。

悬在头顶的剑尖已经触到头皮，高三的学生像是藤上渐渐成熟的葫芦，沉甸甸的不上不下。

终于，葫芦娃们一个接一个地落地破壳而出。

林灵珊央美艺考第二名的好消息传回了学校，上了大喇叭。

黄超的北体体测通过了，上了大喇叭。

艺考生们接二连三的喜讯被公布出来，成为了文化课考生的一种动力和变相的压力。

这届只有三个人通过奥赛拿到了名校的保送，影响力不算大。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钟小光提前出国了，没有等高考结束。

公鸳鸯游到了一万多公里之外，母鸳鸯守在原地睹物思人。

徐雪常态化闷闷不乐，间歇性以泪洗面。

刘苏和秦婉瑜等几个要好的女生动不动就过来安慰几句。

“钟小光是渣男，你不要再想了。”

这句话别说徐雪，连方圆的耳朵都快听出了茧子，实在忍无可忍。

“人家小光同志只是出国了，他俩电话短信QQ都在，天天聊着呢，又没断联。

就看不起你们这帮女闺蜜，总是劝离不劝和。”

刘苏气得想拧他的胳膊。

上课的时候，他主动给刘苏传了纸条。

【好好学习，别管别人的事。不然，下个月模拟考试你可保不住班级第二了。】

这句话只换回一句淡淡的：【你也好好学习】

方圆有点纳闷，记得圣诞节那天明明很好的呀……

这才几个月……哦，都已经几个月没怎么联系了啊？

挠挠脑袋，方圆才想起来寒假光顾着忙公司的事，的确没顾得上同学和其他朋友。

凌家破落了，凌厉和大儿子在铁窗里啃着窝窝头，凌佳山被亲戚送去了加拿大读书。

凤凰台娱乐城变更后，陈婉完全不知道怎么运营。

方圆想了半个多月，才定下来以万大商场的模式进行改造。

优图社区忙几天、幼狮网忙几天、飞驰物流带着陈婉跟宋超时和刘菁菁开了几天会……

眨眼就到春节，自己又跑去燕京“私会”小学妹。

回来后哄了几天陈婉，又备战雪灾……

好忙，自己太忙了，哪有空联系小同桌呀？

这不是渣！

想来想去，他觉得钟小光那种有头没尾的才的确是渣。

秦婉瑜沉浸在题海中，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总之，随着所有艺术生的专业课考试结束回到了学校，时间进入了四月初。

高三全年级陷入了一种诡异又压抑的氛围中。

人和人之间游离在一见面想说好多话，可说不了几句就双双沉默的古怪现象里。

就连吸烟角和贴吧都少了许多八卦和闲磕。

静默。

话题和多余的欲望全被沙沙的笔声淹没。

——

四月底。

班级里出现了一种名叫“同学录”的奇怪东西。

人手一本，相互传递，不写不行。

姓名、星座、电话号、QQ号、座右铭、最喜欢的明星，最后是留言和祝福。

方圆写了无数遍相同的话。

血型B、天蝎座……

座右铭是：及时享乐，只争朝夕。

祝你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如果是女生，他会多写一句：嫁个好人。

他没准备同学录，可不准备不行，别人逼着他准备。

于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笔记本里就多了好多并不熟悉的人的祝福。

一页一页，各种不同的笔体和字迹。

看着看着，方圆终于体会到了那个一直盘旋在脑袋上面的诡异气息是什么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作为重生者，他第二次意识到离别的真谛。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地点，一转身就再也回不去遇不到了。

他一直觉得三十五岁的灵魂是油腻的，和青春两个字毫无干系。

可当时当下，就这么切切实实又体会了一遍。

班里的女生并不都是秦婉瑜和刘苏的颜值，徐雪和陈静茹已经算是长得相当养眼的另类了。

其他人都是普普通通稚嫩的脸，长痘的，或白或黑的，或胖或瘦的，爱打扮的、邋遢的，可是穿着校服，就一切与美丑无关。

一张张脸上全部刻着“青春”，深入骨髓。

这两个字会随着时间，渐渐变淡，直至被“生存”取代。

飞越餐饮捐的新篮球场已经建好了，五彩的胶地，篮筐上装了球网。

方圆转头看向窗外。

场内有一堆一堆的男生追着球跑，有三三两两的女生在场边围观，鼓掌、递水。

淡淡的窒息感一股股汇聚，渐渐浓烈到铺天盖地倾轧而来。

原来，最好的我们和最好的青春不知不觉就要擦肩而过了。

方圆回过头，看看刘小苏垂下的发丝，她的头发也不知不觉蓄长了。

重新递过去一张纸条。

【原来，我们已经做了三年同桌啦】

刘苏先是一愣，然后歪着头朝他甜甜一笑。

【是呀，还有两个月，你要珍惜哦，坏透了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