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天台。

按理说，这是林灵珊掌握钥匙串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移交给下一任广播站站长。

上次是秦婉瑜，这次是刘苏，两个姑娘把高中期间的第一次天台之旅都给了方圆。

通往六楼的阶梯上，两人都沉默着。

即便方圆竭尽所能想找些玩笑话来说，却总是张不开嘴。

刘苏走在前头，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心软软，连带着腿也软软的。

楼梯到了尽头，之前的每一级台阶都代表着一段过往。

不知不觉，她就穿过时空，亲手斩断内心的荆棘，悄悄帮方圆搬了行李，又偷偷让他住进了心里。

“看不见锁头……”

声若蚊蝇，如果有光，方圆一定能看见刘小苏的通红的小脸。

方圆把手机拿出来，将胳膊从她身后绕过，照亮缠绕铁链的钢锁。

门开了，屋顶再往上是明灭闪烁的星辰，是初夏淡淡馨香的夜风。

刘苏关上门，用一把破椅子顶住把手，然后拽着方圆的袖子。

“来。”

走到天台正中，她摘下书包，蹲着从里面拿出一块叠整齐的蓝色布匹。

展开后有两米见方，铺在了地上，刘苏脱掉鞋子站了上去。

‘野餐？’

方圆看的奇怪，又见小丫头脱了袜子…然后拉开校服的拉链…

“大可不必啊。”

方圆两步跳了过去，急急道：“不行不行，这也太…奔放了吧？不行，刘小苏，这样不行，好歹得高考后啊！”

刘苏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霎时间面红如血，尴尬得抠着蚕宝宝似的脚趾头。

“想的美！

“一边站着，不要动。”

刘苏皱皱鼻子，把方圆轰走。

脱掉校服上衣，又开始脱校服裤子，一套漂亮白纱裙就展露出来。

如蜕茧成蝶。

小丫头亭亭玉立，月色下整个人都泛着洁白的荧光。

蓄了长发的刘苏美得惊人。

方圆痴痴看着她舒臂抬腿，粉色的脸蛋儿或低眉垂眸、或仰望灿星。

发丝飞扬、裙裾飘摇，纤长笔直的双腿牵动着晶莹如玉的小脚……

刘苏在跳舞，在给方圆跳舞。

方圆似乎出现了幻觉，十八岁的刘小苏不知是月下的精灵，还是月上的仙子。

又或是玉兔成了精，嫦娥下了凡。

明明没有伴奏的音乐，清风和遥远的汽笛却同时组成了弦乐阵阵。

这个学校里最受关注的女孩，让无数男生知道梦幻之美丽、初恋之忧伤，承载了无数男生青春年少之梦想的女孩儿，在给自己跳舞？

所谓娇花榜，其实和明星排行榜没有什么区别，没人规定一个粉丝只能喜欢一个爱豆。

刘苏和其他女生一样，都是这个长发飘飘、白衣飞扬的年代，最耀眼的一株鲜花，是许多男生心中最美最圣洁的童话。

“坏家伙，我好看么？”

律动结束，刘苏双手握在身前，低着脑瓜儿羞涩出声。

方圆啧啧叹了口气：“好看？请不要用这么俗气的词来形容刚刚的震撼。

话说，你不是学武术的吗？啥时候会跳舞了？”

刘苏嘟嘟嘴巴：“这学期我在学散打，散打老师会跳舞，我跟她请教的……”

散打？方圆打了个哆嗦。

刘苏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坏家伙，你…能抱我一下么？”

方圆没犹豫，展开臂膀揽住她。

怀里的小刘苏软软的，在发抖，在流泪。

仰起脸，踮起脚尖，刘苏轻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方圆，你的同桌只有一个初吻，她把这个吻拆成两半，这一半，今天送给你，剩下的一半，她会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还留给你。”

她蹲下，在书包里掏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笔记本。

方圆认得，因为这是专属他们之间的纸条本。

刘苏把本子塞进他的手里。

“坏家伙，我喜欢你。”

“我没喜欢过别人，所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喜欢上你的。”

“我不问你喜不喜欢我，现在也没有在跟你表白。”

“坏家伙，我们毕业了。”

“明天没有晚自习，我怕没有机会再和你等到一次天黑，所以，今天我把这支舞跳给你看。”

刘小苏笑着流泪。

“只给你看。”

“这两个本本里记录着我喜欢你的每一天，你不要弄丢呀。”

刘苏坐在地上，边穿着衣服边说话。

方圆没吱声，帮她穿袜子，穿鞋子。

刘苏叠起布毯，背起书包，挂着泪珠朝他甜甜地笑了。

“喜欢这个告别么？”

方圆用力点头。

刘苏把钥匙串也塞给他：“喜欢就要记得，哪怕只藏在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也会记得很久的。”

“大学，我期待了很久呢，我们大学见。”

“记得锁门呀。”

刘苏转身离开，笑容在黑暗的楼梯间消散不见，被止不住的泪线遮住。

就像书里写的那样，你深深喜欢的那个人，深深地喜欢着别人，你能怎么办呢？

小王子离开了，玫瑰只能陷入回忆，回忆着一点一滴。

刘苏关上铁门的那一刻，满天繁星暗淡了下去。

方圆鼻子发酸，坐到天台边缘，一页页翻着小本本。

【李理大仙太狠毒了吧？让我两天内背完高一上半册所有的古文！】

【哈，加油哦。下学期高二她就不教我们了。】

……

【坏家伙！你是不是把我的涂改液偷走了！】

【我没……】

【就是你！】

……

【你怎么了？】

【做了个很长的梦。】

【多长？】

【十七年。】

……

【你想吃什么水果？妈妈单位发了好多，明天给你带】

【扒皮吐籽的都不喜欢吃。】

【真懒，我给你切好带来！】

……

【昨天的饭盒呢？！】

【忘在家里了。】

【哼，下次再忘就掐你，我自己都没有饭盒用了呢。】

……

高一的内容很少，那时的刘小苏对自己也只是个一视同仁的“冰山女神”。

直到重生回来后才多了起来。

第二本还没有全部写完，剩了十几页空白。

最后一页有着一段新的字迹。

【我想和你住进一个有阳台的房子，再养两只么么茶店里一样的猫咪，像它们似的每天不嫌腻地窝在被子里。

阳光把我叫醒时，我会吻你的额头、吻你的脸。

我真的想把自己所有的幸福分给你一大半。

你要记得，高中的刘苏，控制不住的喜欢你。】

不知是要下雨还是心脏出了问题，方圆突然觉得气压很低，胸口发闷。

一只鸟敢站在脆弱的枝条上歇脚，它依仗的不是枝条不会断，而是自己有翅膀，能飞。

刘苏喜欢他，为了靠近他，努力地提高成绩，让自己变得优秀。

她以为方圆喜欢长发，又蓄起了头发……

方圆不瞎也不傻，这些他不是不知道。

深深地吸了口气，方圆收起本子，起身离开。

如果没有重生，如果没有沈凝飞，没有陈婉……

可是人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上辈子他渣了刘小苏……

那时，年少的他有眼无珠。

重生的他有了一双慧眼，陈婉、李理、秦婉瑜……

一个个的啊！

方圆觉得自己身处众香国，既流连忘返又满心郁闷。

怎么办呐！！

一朵都不想丢。

可是若无呷蜜意，切勿攀花枝呀。

可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呀。

怎么办呐！！！

看着刘苏家的方向，方圆嘀咕着：那个脾气不太好的小朋友，你超美，超漂亮！

你听到了没？

——

有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

陈婉的头发湿湿的盘起来，被宽宽的发带箍住。

听见动静，她在电脑桌前回过头，精致的小脸上戴着一个眼镜，穿着宽宽垮垮的大T恤，方圆的T恤。

“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方圆摇摇头，放下书包径直走到卫生间拿着吹风机进屋。

“明天最后一天了，有点闹心。”

把吹风机插在桌子的插排上，方圆摘下陈婉的发带，帮她一点点吹干头发。

“是舍不得一个个小女生吧？”

方圆嘿了一声：“是呀是呀，一个都舍不得，怎么办呢？”

陈婉头也不回地向后伸手，掐着他大腿上的软肉。

“舍不得你就都娶回家呗！”

“真的？你这么大度？”

陈婉手上加大力度，嘴上却柔柔弱弱地说：

“那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个老女人，怕你不要我呢，哪敢管你？”

长发吹干了，方圆弯腰把自己的脸埋进去，双手从陈婉身后环在她的胸前。

“大一点有什么不好呢？痛苦和快乐你都会比我先品尝。

50岁时你帮我买好按摩椅，60岁时你教我怎么洗假牙，70岁时你帮我挑拐棍儿。

所有的一切你帮我先经历，未知的未来我都不用担心害怕，因为你会牵着我走下去。

这有什么不好呢？”

陈婉无声哭泣，半晌才晃着肩膀娇嗔：“这段话书里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哄人哭，你真不要脸。”

又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电脑桌面这个倒计时……我算了算，这应该是你上大学的日子，也是…见那个人的日子，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