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之在沃野城,一连待了三天,任平和他是天天从早喝到晚,帐中胡乐,歌舞,一直未断。
自刚开始的只有陈胖子一家进献歌姬舞女,到后来十七家商贾中豢养的成色不错的歌姬舞女,任平和陈留之二人,皆赏了一个遍。
临走时,凡是这几日伺候陈留之入寝的歌姬舞女,都被任平以自家名义讨要来,送于陈旭带回。
送走了陈留之,任平便要开始继续干正事了。
太子刘据那边,近来已经传来消息,说是匈奴狐鹿姑单于,派使节求和,愿向大汉称臣,想要恢复和亲,请求汉武帝给他封号,他自当往后年年进贡朝拜,并把先前从朔方,酒泉,五原掳走的近十万人,如数送回,第一批三万人已经在送往沃野的路上了。
按照刘据的意思,现在酒泉,朔方,五原三郡,除了任平的沃野城,便没有一处完好的地了,临戎倒是守下来了,但里面不仅破败不堪,亦没有那么多存粮,物资供给这些返还的汉人。
再则董进现在跟着赵充国,都在太子帐下听命呢!
后方边塞太子刘据信得过,又有能力接收,处理这些返还回来的汉人百姓,就只有任平一个了。
那他刘据,不把人都塞任平这,还能往哪塞?
刘据塞人归塞人,物资却是一点派发支援不过来,旨意上原话是:“灾民所需,由任卿自筹。”
任平初看之时,一個头两个大,太子这摆明了是知道他因为贩卖匈奴血,赚了些钱粮,让那些灾民到他这吃大户来了。
刘据自知此事做得理亏,但他也有他的难处。
三路大军,共计十几万人,每日耗费钱粮无数。
眼下匈奴是挺不住了,但是大汉粮草,筹备运输亦是费劲儿。
狐鹿姑单于求和的事,太子刘据可做不了主,是战是和,一切都得等汉武帝定夺。
从范夫人城到长安,报信的兵丁,便是一人两骑,昼夜不停,往来最快也得半个月。
半个月时间,如果突然添上十万张嘴,那他们汉军便有断粮之危了。
狐鹿姑单于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一是汉军持续封锁草原,他们匈奴各部落间受不了,现在已然有底层牧民豢养的牛羊冻饿而死。
再耗下去,之后死的就不是牛羊,而是牧民自己了。
牧民都养活不起,那些汉人俘虏就更别提了。
送还这些汉人俘虏,即可以彰显自家和谈的诚意,也可以消减汉军的粮食,减少自家的粮食负担。
此计乃是阳谋,太子刘据总不能不要他们大汉自己的子民。
若不是卫广提议,匈奴人释放汉人俘虏分三批,徐徐图之,现在往沃野送的就不是三万而是十万了。
当然除了不能实际物资援助外,其他的太子刘据能给的都给了。
以太子的名义,直接给任平加封朔方郡守,督朔方全境兵马,击虏将军称号也换成了镇朔将军,秩五千石。
虽然都是“杂号”,但好歹任平现在的将军头衔上也带了个“镇”字。
这已经是太子刘据现在所能分封的极限了,再往上就要赐爵封侯了,那便不是他一个做儿子,该替老子干的事了。
经历过巫蛊之祸后,太子刘据一夜间成长了太多,他现在已经能够逐渐拿捏好,行驶自家权柄和不让父皇忌惮的分寸了。
太子刘据都这般做了,就差明着同任平说,“求求你,这个屁股就得你来擦。”
任平还能说什么?只能是闷声做事呗。
就算没有太子的封赏,让任平看着十万灾民,冻死,饿死,病死,他的良心也故意不去。
因为即将到来的三万人,原本还算不小的沃野城,瞬间变得狭窄了起来。
春耕不能误,占地仍需继续,但是城市建设,也迫在眉睫。
为了想出平衡两者之间的办法,任平熬了三个通宵,终于制定了初步方案。
第一春耕不能废,眼下城中现有的三万人,虽然实际田地,还没有领到,但是已经都登记在册了。
各个里长,亭长,乡长,也都推举任命完毕,整体情况趋于稳定。
所以任平便让崔田带人,将他们当中,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不论男女,都给自己找出来。
通过挑选,这样的手艺人,大概有五六千,再加上已经被赵三箭和罗愣娃挑走充军的六千人,就已经有一万一二了。
这个人数,足够建立暂时的基础设施之用了。
剩下的一万八千多人,抛出各家商贾中的歌姬舞女,妻妾,孩童,七大姑,八大姨等等,男女不限,还能凑出一万五的劳动力。
按照任平的命令,这一万五千人,要把留守城中的一万五千人的地,也得给种了,并且收成还不能归他们所有,要归田地名义上的主人所有。
当然任平也不会让他们白干活,留守城中的一万五千人,要按一亩一石稻米的粮价,支付工钱给那些种地的百姓。
如此一来,留守城中的这一万五千人,难免有怨言,毕竟那些城外种地的,种下去的可不是稻米,而是粟米,收上来的也是粟米,这里里外外一换算,让他们用稻米钱,买粟米,谁都不愿意啊。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任平把城中各项基建的工人工钱,开得特别高,几乎是平时的十倍,如此一来,就等于任平出钱,高价从城中百姓手里买粟米,再以平价卖给他们。
搞定了耕种问题后,任平就开始分配基建工作了。
现在的沃野城,肯定是住不下未来的十几万人,你把他们弄到别处去,那些灾民,只有被饿死,冻死,病死。
此时再扩建沃野城,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任平决定,把城中所有的军备帐篷,全都拿出来,以沃野城为中心,避开耕田,搭建六个帐篷村,每个帐篷村预计住五千人。
存储的帐篷不够,就拆现在城中已经建好的帐篷。
拆了帐篷城里人,没地方住,就一边拆帐篷,一边建房子。
现在整个沃野城的大致建筑规划,任平还没有和商贾代表,崔田等人商量好。
但是这并不重要,任平也不是要一口气把所有城中设施都建造完。
他现在要盖的,只是普通百姓居住的房子,这些房子,只需要任平在城里规定个区域,然后便可以开工了。
解决了住的问题,还要解决吃的问题。
这么多人,就是让他们天天喝粥,沃野城现存的粮食,也撑不住一个月,更何况三万人只是第一批。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任平派人给刚刚回长安筹粮的陈胖子去信,让他找长安附近的大户借粮,尤其是茂陵子弟,那些被汉武帝迁移过来的各地豪绅,穷得就只剩钱粮了。
空口白牙,自然不好找人借,任平提出用入股“匈奴血”做抵押,让陈胖子只挑真正的大户豪绅借,事先同他们立下字据,他们借任平的粮,任平不会还,只会折算成“匈奴血”的股份,用以后酿造贩卖“匈奴血”的收益,补偿给他们。
“匈奴血”是当下大汉稳赚不赔的买卖,陈胖子身后又有任平这个新晋的朔方郡守,镇朔将军背书,自然想借粮者络绎不绝。
这些借粮的人,脑袋聪明的,是不为“匈奴血”的利益,只为和任平这个人攀上关系。
稍微笨一点的利益熏心,早就眼红“匈奴血”了。
这酒好不好喝先不论,它可是现在整个大汉,唯一一种能够明着暗着,可以让私人得利的酒,其他的酒,都被朝廷垄断了,这些豪绅只能眼馋,谁也不敢和汉武帝抢钱花啊!
陈胖子在长安借粮的事,在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起初他还怕动静太大,给任平惹麻烦,后来得到任平的书信做保,说是不管他闹出多大动静,只要合法合规,把钱粮给他安安稳稳送到朔方,即便陛下怪罪下来,也由他任平来抗。
陈胖子吃了定心丸,自然便可放开手脚,活干的愈发卖力。
说来也怪,陈胖子自己都纳闷,他这么折腾,满长安人尽皆知,但汉武帝却是一点没动静。
陈胖子哪里能知道任平的妙招,汉武帝的心思。
对于这等情况,任平并不惊讶。
汉武帝又不是傻子,任平折腾的这般大,是为了保他的颜面,一旦返回的汉民饿死,冻死,病死,这打得是谁的脸?
还不是他汉武帝的脸么?
相比之下,是让他汉武帝下旨,寻个由头,找这些豪绅大户筹集钱粮的好,还是让任平这一介偏远之地的将军郡守丢面子,借钱粮,保灾民的好?
孰轻孰重,三岁孩童都分得清。
这是于公,于私任平的这般作为,也是汉武帝喜欢看的。
大汉未来是太子的不假,但现在却还是他刘彻的,
任平和太子走的近,甘泉宫的仇,汉武帝一直可没有忘。
如今任平把脸送到长安来,在汉武帝的眼皮子底下,被一众豪绅权贵,疯狂抽拍,汉武帝见了他能不高兴么?
纵然汉武帝,明知道这是任平有意为之,就是为了讨好自己,但这不耽误他照样开心。
他都一把年纪了,长生求不来,术士杀了一堆,享受了世间荣华富贵几十年,现在还有何所求?
无非就是“面子”二字罢了。
任平给足了汉武帝面子,又可以为底下灾民办实事,汉武帝哪里会管陈胖子在长安权贵中如何折腾?
对于这位老人而言,眼下长安发生的事,不过就是一场诙剧罢了。
陈胖子借粮很顺利,任平见之,脑瓜一转又给他个新任务。
既然那些豪绅大户,都入股了“匈奴血”,那用任平的话来说,他们就是“匈奴血”的股东老板,身为老板,为“匈奴血”的生产出一份力,很合理吧?
任平让陈胖子跟长安的大户豪绅们谈判,他决心在长安弄十个“匈奴血”的制造作坊,价高者得,纵然他们是股东,想要技术,也得拿真金白银来换。
陈胖子一把这个消息一放出去,那整个长安的豪绅大户,都轰动了,有不少皇亲国戚,明里暗里的亦托人竞拍。
长安权贵沸腾了,沃野城的商贾们也爆炸了。
任平这明摆着是割他们的肉,放他们的血。
“将军!您让长安权贵,入股咱们匈奴血,咱们大家,看在您是商盟之主的面子上,退了,忍了,但眼下,您又要派人去帮着那些长安的权贵,在长安建立作坊,这岂不是把咱们一众人等的后路都给断了么?
您是商盟之主,但商盟也不是您一家的啊!此事我们大家商议过了,恕难从命!”
任平倒是小看了这个冯家主冯涛,在赵诚带着赵家人,孙家人,去给自己出城办事,陈胖子暂驻长安之机,此人窜活了其余的十几家走私犯,来找他兴师问罪了。
此时任平正在沃野城外视察搭建帐篷的工程进度,根据负责护送灾民的董进,提前派人来报,他们最迟还有两天,便要抵达沃野城了。
这个时候,任平没功夫理会这些走私犯,所以在冯涛说完后,他淡定的笑了笑,回答道。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我做盟主,你们自然要听我的,听我的,咱们大家都发财,我能弄出匈奴血,就一定还能找到别的商机,眼下之事,重要的是办好太子殿下旨意。
没什么事都散了,回去听听曲,看看歌舞,岂不美哉?”
任平之言,让十几家商贾中,有不少人产生了动摇。
之所以如此,不是他们相信任平的话,而是他们怕任平。
冯涛见此,自然明了,其越众而出,接言道。
“大家不要怕,咱们当初建立商盟的时候,一起发过誓,谁若是违背商盟利益,背叛了商盟同胞,是可以人神共诛之的!咱……”
冯涛的话还没说完,任平手中的剑,已经将他的胸膛给刺穿了。
周遭的商贾代表见此,吓得纷纷退后数步。
“诸位,你我等人,当初盟誓时便有言在先,咱们之所以创立商盟,乃是为了报国,保境安民,今有朔方,酒泉,五原三郡流民,一二日后,便要抵达沃野。
朝廷有旨意,让你我安置这些灾民,咱们如果不遵旨意,便没有报国,亦没有保境安民,违背了誓言当如何?”
面对任平的质问,一众商贾代表,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任平见此,提剑往前走了两步,再次质问道。
“违背誓言,当如何?”
“人神共击之!”
“人神共击之!”
“人神共击之!”
………
商贾代表中有人带头回答了这个问题,余者自是跟随。
任平见此,满意的点了点头,再问道。
“冯涛违背誓言,该不该杀?”
“该杀!”
“该杀!”
“该杀!”
………
这一次一众商贾代表学聪明了,回答得尤为快速。
他们回答的不快不行啊,因为周遭隐隐有不少士卒,已经自发的将他们给围起来了。
任平见大局已定,用靴子擦了擦手中佩剑的鲜血,收入鞘中,指着方才第一个回答自己问题的少妇人说到。
“你是哪一家的?”
“回将军,妾身周氏是王家主之妻,家夫数月前病故,所以王家之事,暂代由妾身管辖。”
“你叫什么名字?”
“禀将军,妾身姓周名盼。”
任平听了回答,略微沉思了片刻后,追问道。
“周氏,我记得咱们商盟当中,亦有一个周家吧?”
任平言罢,自商贾代表中,有一老者,越众抢先答道。
“将军好记性,老朽便是周家主,周括,方才之人正是老朽的二女儿。”
任平见此,好半晌没有说话,那周盼不知他有何意,衣袖当中的藕臂,已然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周括左右环视了一下,见没有一家想要为自己和女儿说话,暗道:祸事来了。
正待他想要舍了家财,保自己和女儿二条性命时,任平开口了。
“眼下商盟之中,赵老家主,孙家代表皆不在,陈主事又忙于长安事务,我虽名为盟主,但又是大汉将军,事物繁忙,盟中的事,实在处理不过来,我看你们两个,都还算是个能做事的人,以后便升为商盟主事,全权暂代我,处理商盟事务。”
“诺!”
“妾身定不负将军所托!”
泼天富贵从天降,一众商贾代表望向周氏父女的眼神,由方才的幸灾乐祸,同情,怜悯,兔死狐悲,一瞬间就改为了嫉妒,愤恨,羡慕。
这周氏父女,虽然是任平故意立给别人看的榜样,但却也是有一番其他考量的。
从能力上来说,夫君死了,短短一个月,就能掌握其家业以及话语权,这个周盼自是有几分头脑的。
论私情,方才任平仔细的想了想,前两日许野跟自己禀告过,冯涛会面邹兰一事当中,联合的七家,便有他们周家和王家。
既然他夫人收了人家的钱财,任平自是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
原本周氏父女的好处,是要落在冯涛的身上,只怪他自己太爱跳了,做出头鸟,碰了任平的底线,那就只能先送他去地下了。
正好任平近来,给那些工人发放工钱,花费巨大,私库日渐缩水,他希望这个冯家,能够肥一些,好补充一下近来任平只出不进的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