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在今天之前,在场众人,谁也没想到,今日的这个大朝议,会有这般安静时。
什么大司马的表文?什么三派爭高下的由头,在此时都无足轻重了。
“朕欲立孝帝之子刘进为洛王,诸君可有异议?”
“朕欲立孝帝之子刘进为洛王,诸君可有异议?”
………
太后卫子夫起身,环视群臣,三遍问罢,群臣无一敢作答。
“传朕旨意,册封孝帝之子刘进为洛王,王翁须晋为洛王后,其母史良娣册封为孝帝温皇后。”
“太后圣明!”
“太后圣明!”
“太后圣明!”
………
“退朝!”
——分界线——
“你这个马步要稳!”
“刀持住了!刀都持不住,上了战场如何杀敌?”
“都听着,大司马说了,咱们训练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任将军给你们每個月一算的饷钱,可不是为了让你们送死的!
咱们去战场是为了杀敌,别一个个现在横眉怒目,到了战场就装怂蛋,丢了性命不说,家中亲眷还得跟着你们丢脸面。”
“都尉您就放心吧!我等自不会给您和大司马丢脸!”
“对!不给任将军和您丢脸!”
“杀敌报国!”
………
王平练兵还是有一套的,且任平发现,这人特别会活学活用。
这套插科打诨的激励法,任平只在组建挑选南阳郡三营士卒时,用了一遍,眼下其就能活学活用了。
新组建的南阳军,营地就设立在宛城外。
他们这些人,一边训练,一边修建校场。
原本的宛城,常驻兵马只有半个营,四五百人,也没有正经校场,士卒们训练多是在王平自家的城外庄园里。
自从组建了这支南阳军,任平便不在宛城里住了。
闹出了孙逊,孙德这一档子事,在城里睡觉,真没有在军营里睡觉踏实。
这半个月来,荆州除了武陵郡外,其他各地的百姓,都被安置的差不多了,今年的粟米种子,任平也给发下去了,百姓都开始进行播种了。
种子,粮食,可以从长安调,农具耕牛却不方便由长安运输。
好在任平的父亲还算给力,从益州派人送了不少耕牛,都是左右呼知王他们在西羌部落中缴获的战利品。
农具方面,就得由南阳郡人自己打造了。
荆州之地,多铁,盐矿产,打造些农具不成问题。
主要还是任平手里有粮,大家有吃得,自然就可以安定住人心。
便如眼下这些南阳军,为啥才短短成立半个月,便能对任平和王平颇有忠心?
每名加入南阳军的士卒,任平都给他十算钱,共计一千二百文,安置家业。
每个月最普通的士卒,军饷都有一算钱,吃穿军营全管,十天吃一次鱼,一人一条鲜鱼,仅是给他们供鱼的商贾,都可以混个家境殷实的了。
仅是如此也就罢了,任平开出的最大参军好处,便是南阳军士卒家属,皆登记造册,免费每月到军营领盐。
盐就是老百姓的命,任平这一通操作下来,谁不拥护他?
若是如今宛城再出现一个孙逊,孙德,都不用任平和王平发话,那些南阳军士卒,便会自发要了他们的命。
任平御下,只有一个套路,那就命运共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可以对任平不忠诚,但是任平倒了,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为了他们自己的好日子,他们恨不得都得天天祷告上苍,期盼任平多活些年头。
“将军!”
“老许,我听说你天天往那蒋娘子的宅院里跑,咱一众弟兄啥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啊?”
任平近来心情不错,今日端坐于大帐之中,正给家中五位夫人挨个写家书呢!
却是瞧见许野进来,不由得来了兴致打趣道。
许野闻言,却也没有面露怯意,只是傻傻一笑。
他这些天又是在荆州为蒋倩在宛城买宅院,雇佣奴婢伺候照顾,又是托人走关系打听其可能还在世的亲戚,可谓是忙得不亦乐乎,整个军营当中,谁不知道他们这位许总卫的小心思?
“属下这点私事,将军日理万机,却还挂念在心,着实让属下惶恐。
不瞒将军,属下却有意同倩儿成婚,咱这也老大不小了。
且属下亦问过倩儿,人家并不嫌弃咱这个糙汉子。
只是其家中才遇这等祸事,咱这般时候提婚事,岂不是有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携恩求报的嫌疑么?
咱都寻思好了,倩儿也愿意跟我回朔方,待等到了朔方,寻个好日子再成婚不迟。”
任平闻言点了点头,轻笑道。
“汝等已然有了主意,我自不好再说什么,明日你去拜访一下长沙王,带上我的名贴,蒋家娘子乃其旧吏亲眷,其查找起来,也比你我方便些,想必这点小事,那位长沙王应该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将军大恩,属下代倩儿拜谢!”
许野听到此处,十分感激,作势便要同任平躬身拜倒,却是被任平抢先一步给搀扶住了。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个?好好待人家,到时候我给你做媒人!”
“将军……”
任平的许诺一出,许野直接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任平见此,拍了拍他的手,一转话题,询问道。
“汝方才进帐可有公事?”
“啊?将军不提,属下险些忘了,朝廷才到的通告公文。”
许野说话间,连忙自衣袖中取出锦绸,双手递交到任平的面前。
任平初时没当回事儿,通告公文,朝廷每十天一发,主要便是大朝议的政策传达。
自家上的那几封表文,结果按理说应该也在其中。
但任平好歹也是当朝大司马,其不信若是自家所奏之事,真有了眉目,朝廷会不先派人知会自己一声,而真的等到通告公文下达时,才让自己知道消息?
“竟有此事!”
看公文之前,任平一脸轻松写意,看公文之后,其眉头皱得都能拧麻花了。
任平这么大反应,许野自是也好奇那通告公文上写了什么?
任平也没瞒他,其感慨之余,随手便将通告公文递回给了他。
许野一见通告公文,看罢之后,嘴都惊得合不拢了。
“这,这,这这这………”
怕什么来什么,任平现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么大的事,任平不知道长安的权贵是作何打算,但其却不能不表态。
武库充备,物产富足,藏有大量钱粮商贾,这些在任平看来,都不是刘进被封为洛王的隐患。
真正让任平在意的是,长安和洛阳之间的距离。
二者之间,走官道,部队行军,最慢十天,便可赶到。
且洛阳距离朔方亦不过千里,中间水陆交杂,任平到那去,定然会比去长安多花费一些时间,但却不会耽搁太多,至多三五天罢了。
如此一来,太后卫子夫便无形中将任平拉下水了。
天下人都知道任平和汉孝帝刘据相交莫逆,其子刘进如今又被封为了洛王,权势在诸王中,可谓是一时无量。
退一万步来说,一旦刘进就藩,任平现在不表态,那长安城的卫家势力被清除后,幼帝刘弗陵如果要对洛王刘进下手,出兵之时,会不会把任平一同当成假想敌?
顺着这个路数一细想,任平甚至后悔让公输鹏捣鼓出明轮船了。
其初他弄明轮船,一是为了运输商品,促进贸易经济,二便是节约朔方的守备兵力,以水军在北河一带做水上长城,将陆军都解放出来,可以让任平有精力收拾他处的烂摊子。
谁能想到,汉武帝会早死了两年,刘据甚至连一天皇帝宝座都没坐,便直接噶了?
若有他们在,自不会担心怀疑任平有取乱之意。
但他们现在不在了,明轮船全速行进,到长安不过数日光景。
其上军械的坚厉,士卒的精气神,长安权贵,当今圣上,都是有目共睹的。
一旦天时有变,任平再积累些时日,组成一支明轮船舰队,弹指间兵发长安,幼帝刘弗陵又该如何抵挡?
这个隐患问题,任平不是不知道,朝中的有识之士,皆心知肚明。
以往没人提,一则是被任平的忠心所感,二则现在那些权贵和幼帝刘弗陵,都不想把窗户纸捅破,不愿逼迫任平狗急跳墙,真给他们来一下。
若如此,即便任平不成,大汉的天下,亦将大乱。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如果刘进就藩,那幼帝刘弗陵就算再不想,亦会想到这些事。
尤其是任平现在新晋又上奏汇报,自家弄出来一支南阳军。
南阳距离长安亦不过千里,若任平行不轨之举,荆州可与朔方遥相呼应,两面夹击。
再则任平的父亲,还是益州刺史,益州不管是跟荆州,还是跟朔方,都能够得上,天府之国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纸面上的实力,任平现在已拥三州之地,兵,将,粮,钱,铁,盐,牲畜,战马,他都不缺。
任平现在也说不好,幼帝刘弗陵相比于洛王刘进,是更怕自己一些,还是怕他那个好侄儿。
若是麻烦只有幼帝刘弗陵,任平自负还能周旋,可未来敌视自己的,如果在幼帝刘弗陵的基础上,再加上一个如日中天的太后卫子夫呢?
任平不表态,太后卫子夫也不敢说他就支持谁,幼帝刘弗陵怕任平,难道洛王刘进便不怕么?
按照纸面上的距离算,洛阳距离朔方可比长安距离朔方还要近一些。
只不过洛阳没办法让任平直接把明轮大船开到城下,需要走上不少的陆路而已。
但走陆路归走陆路,不管是长安还洛阳,都可用秦直道去朔方,反之亦然。
这可是秦始皇,修建的“高速公路”,一直到任平几千年的后世还在使用。
整个大汉独一份,任平凭借此道,若是他想,行军速度快上一倍亦不是什么难事。
相比于幼帝刘弗陵,刘进就藩洛阳根基浅薄,如果任平有异心,恐怕雷霆之势,刹那间,便可让太后卫子夫白发人送黑发人。
再者洛阳亦是大汉权贵世家的聚集地,数量规模不亚于长安,多少王公贵族,豪商巨贾都在此。
想要捋顺他们,可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也不是只靠卫家这个招牌,洛王这个名号,就能成得事。
刘进有游侠气,待人虚怀若谷,来软的卫子夫不担心,卫子夫就怕有行孙逊,孙德之事,目标却改成了自家孙儿。
故而即便她知道任平想中立,亦要逼他表态。
任平不站队己方,一时间你叫卫子夫从何处变出那么多精兵来?
幼帝刘弗陵,太后卫子夫的想法,对于任平来说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但往往便是这种摆在明面上,真刀真枪的阳谋才最难破局。
任平思虑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太好的办法,只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暂且应付。
“你把代南阳都尉王平给我叫来。”
“诺!”
幼帝刘弗陵没回复任平上奏的表文,故而现在王平的头顶还有个“代”字,仅这般已然够让他心满意足的了。
“下官代南阳都尉王平,参见大司马。”
“免!”
“谢大司马!”
原本王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见任平眉头紧锁,当即也不笑了,连忙扳起脸,认真对待。
“即刻起,你从南阳军中挑些人,把中山靖王之孙刘仲卿的家给抄了,连带着他和他的家眷,都给我带回宛城来,罪名就是本将军查到其曾暗中资助荆州流民,张氏弟兄,意图谋反。
若遇阻拦拘捕者,格杀勿论,无论其是何官职皆如此。闹大了,自有本将军替你扛。”
“诺!”
任平的命令下达得蹊跷,但是王平丝毫没有多问一句,领了命令之后,转身便欲走。
任平见此,却是叫住了他。
“看罢再去不迟!”
任平叫王平看,王平便看,其认真看完之后,恭恭敬敬的将朝廷通告公文放下,施礼转身离去,从头到尾,都未反问任平一句。
任平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点了点头。
想不出解决办法来,任平便不想了,太后卫子夫,幼帝刘弗陵都逼自己,那他如何不能回逼一下二人?
怎么做,他们都怕任平,那其不妨让他们更怕一些,怕到任平不回京,洛王刘进就不敢就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