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文所言并不夸张,按刘升所说来办,一县之官吏确实是大明十倍不止。
可在刘升看来,并非他这套架构官吏太多,而是明朝一县官吏太少了。
有多少呢?
官员有:知县、县丞、主簿、典史、巡检、副巡检。
另外县学还有教谕一人,训导零至数人不等,都是不入品的末流官员。
其中县丞、主簿、巡检、训导都不是一定有的。
也即是说,一个县最多十来个官员,最少可能只有知县、典史、教谕三人。
那朝廷在编的吏员有多少呢?
明朝吏员不仅有薪俸,甚至税赋方面有一定优免(没有自己也能搞出有来),甚至有极小当上末流官员,在朝廷吏部有档案,因此又被称为经制吏,和官员对应。
待遇好,也有一定地位,人数自然不多。
按规制,除京县外,其他县六房各房最多就是一個司吏、两个典吏的配置,最少一个司吏或典吏就够了。
除了六房,县衙下属部门还有架阁库、承发房、巡检司、税课局、递运所、水马驿站、河伯所、仓库、闸坝所。
看着很多,但并不是每个县都有这些部门。
比如水马驿站,马驿一般都有,水驿得却是惯行舟船的江河边才有。
当然,如今大明的驿站都被崇祯裁撤了。
再如巡检司、河伯所、闸坝所、课税局,也并非一定有,得看情况。
即便都有,这些部门,或是一个司吏,最多外加一个典吏或攒典便能搞定。
这么一算,一个县有薪俸的经制吏最多也就二三十人,最少可能就十来人。
剩下的书算、衙役都属于差役。
书算是书手、算手的合成,书手负责处理文书工作,算手则负责处理账目工作,相当于会计。
书算因为要求识文会算,可以看做读书人,又从事着吏员的工作,所以工资相对稍高些(被称作顶首钱),相当于半个吏员,在普通百姓眼中和经制吏差不多。
素质要求高,工资也不算低,人数自然不多。
又因算手也可充当书手,所以各房书算仅有一至数人。
如果吏员愿意亲力亲为,能干完活儿,不招书算都没事。
所以,一县书算大多只有数人至十几人,最多不超过二十人。
人数最多的是衙役。
意指各级官府从百姓中佥派来衙门中听差的人,因其“因事编佥”、种类繁杂(干什么的都有),又称之为杂役。
最常见的就是县衙里的皂班、壮班、快班这三班衙役。
又如衙前站堂的皂隶、监牢的狱卒、看门的门子、县衙县学的膳夫厨役,更夫、轿夫、车夫、驿夫、铺兵(信差)、弓兵、仓夫、库子,征税的巡拦,维护水利的河夫、堤夫、闸夫、捞浅夫,等等。
真的是种类繁多——地方官吏只要想得出名目,就能招人。
而这人数繁多的杂役既无薪酬,也无优免,最多给口粮补贴,还被人歧视,视同贱籍。
所以,一个县有多少杂役真不好说,得看该县的实际需要,以及县里官吏的良心。
少的可能只有几十人,多的可能有几百人。
听刘升说要把差役变成雇员,发放薪酬,李长文反应如此大,主要就是因为杂役人太多。
他担心刘升不听劝,便补充道:“首领,给书算发薪酬就算了,毕竟大明的书算便有顶手钱。
但给杂役发薪酬却万万不可——杂役完全就是地方官吏随便佥派的,往往人数繁多,若发薪酬,无异于再养一支地方军队啊。”
刘升知道李长文都是为华部考虑,并没有因为他一而再的异议生气。
他也耐心解释,“先生,正因杂役人数繁多,却没薪酬,还被视同贱籍,偏偏又是直接和老百姓接触的。
才让朝廷征税等工作到了与百姓接触这一环,轻易就变成了对百姓的欺压勒索。
甚至是欺上瞒下,让百姓多交了钱粮,官府却收不足税赋。
至于安歇没机会欺压百姓的,本身就是百姓,却因官吏所需,变成了苦役。
将杂役变成等于编外吏员的雇员后,地方官吏便受薪资限制,不能随意征募。
如直面百姓的粮差、税差、捕快等杂役,也会因薪酬、上升渠道有所顾忌,不敢再随意欺压百姓。
最后,因为有薪酬,有转为正式吏员的机会,相较以前的杂役,他们还会认真办事。
如此一来,一县实际需要的杂役可能比以前还少些。”
李长文从来没小看刘升,听了这话认真想了想,道:“首领是想精简地方杂役,让其偏向经制吏员?”
“正是此意。”
李长文苦笑,“可再精简,杂役人数也不会太少,仍会让地方多出不少钱粮支出啊。”
刘升道:“人数最多的雇员(杂役)咱们又不需给多高薪酬,大概定为民勇粮饷的二分之一就够了。
如此一来,便是一县养五六百雇员,也不过是等于养半个民勇营罢了。
咱们只要革除明国的税收弊端,再设法让地方官府开源增收,因官吏、杂役增加多支出的钱粮便不算什么,不会给酿成财政问题的。”
刘升的自信,让李长文选择相信他。
当然,刘升的神秘来历及身上的种种“神异”,也是让李长文选择相信他的一大因素。
微微点头后,李长文便道:“若杂役真从佥派改为雇佣,便不适合再称之为役了,或许改名‘雇吏’更合适。
如此既可以将他们与以往的杂役区分,又可暗示他们有成为正式吏员乃至官员的机会。
这样,他们才会少欺压百姓,认真办事。”
刘升听了高兴一笑,“先生说得对,确实该改名,‘雇吏’听着不错,就这么定了。”
李长文受到鼓励,当即发散思维,接着道:“既然改制如此之大,为何还留着部分六房称呼,不如将礼、吏、工、户四房也改为某某局。”
“可以。”刘升点头,“便叫尚礼局、人事局、工程局、户政局吧。”
李长文对刘升的取名能力早就没太大期待了。
只觉得这次刘升取名勉强还行,至少不像给北美新建营地取名那么随便。
“首领方才提到民勇,难道这民勇也要由地方官府负责发放薪酬。”回想刘升的话,李长文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当然不是。”刘升道,“民勇属于常备军预备役,粮饷自然由军饷渠道发放。
只不过他们主要负责守备地方、清剿地方贼匪,考虑到现今形势,我计划每个县至少驻扎一个民勇营。”
“原来如此。”
聊完改制的事,刘升又询问起北美那边的情况来。
虽然他计划过几日就回去,但还是想通过李长文了解下。
钱运生、李允中闻言都竖起了耳朵。
他们虽然也对“北美”有所耳闻,知道是华部在天目山中的老巢,可了解并不多。
如今刘升当着他们的面谈及“北美”,倒是让两人心中窃喜,认为已得到刘升一定信任,离成为华部核心人员也不远了。
可惜的是,李长文三言两语就讲完了,并没有涉及北美太多内容。
毕竟距刘升离开只过去十天,北美那边没发生多少新鲜事。
等刘升准备结束谈话,让李长文三人下去歇息时,李长文郑重提起一件要事。
“首领,如今我们既已占据了三座城池,其中更是包括汝宁府城,还计划全据汝宁,经营地方,再用之前的名号便不合适了。”
刘升听了一笑,“不叫华部叫什么?总不能现在就建国吧?”
李长文摇头,“并非华部之名要改,而是首领得打出名号开府建衙,如此才不至于错失想要推翻暴明的有志之士。”
刘升毕竟是后世人,对这方面还真不太了解。
于是问:“先生认为该取个什么名号?”
李长文道:“名号不可太高,也不可太低,不能太俗,也不能太高雅,不如就叫‘豫楚兴华大元帅’。”
刘升觉得这个名字很一般,便问:“可有什么讲究?”
“当年明太祖攻下太平路后,便开‘太平兴国翼元帅府’,自任元帅。首领这个名号,也不过比他略大一级而已。”
刘升听了哑然失笑。
人家朱元璋是攻下了一路,相当于几个府,他这连一个府都没有呢,名号就比朱元璋大一级了?
挺好。
刘升笑一笑,没太在意。
他道:“其实我之前不是没想到开府建衙,只是手上实在缺人。先生当年外出游学,总该认识一些人才吧?可能推荐一二?”
李长文道:“首领开府建衙后,只要发出招贤令,总能招到几个怀才不遇的。
至于说属下所认识的人,确有一良才可能为首领所用。我来汝阳前,便给他去了书信。”
刘升好奇道:“先生可否讲讲这人?”
“此人名叫阎尔梅,沛县人,乃是我在开封府游学时结识···”
在李长文口中,阎尔梅是个奇人。
其为崇祯三年举人,有豪侠气,怀救世济民之志,年少时以诗赋闻名,后来又成为复社成员,名声直追张溥、陈子龙。
可惜没两年便因为卷入党争遭受陷害,被罢公车(削除举人功名),此后便游历四方,不问朝堂之事了。
刘升听完怎么都觉得不靠谱,于是问:“这人出身如何?”
李长文微愣,但还是答道:“乃沛县大地主。”
刘升道:“我看这人即便收到先生书信,也多半不会来投奔我们义军——先生可否再推荐几个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