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得很,父帅小心着凉了。”张定国提醒了句,将帐内挂着的一件大棉袄递了过去。
张献忠随手将裤带重新系好,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捋了把络腮长须,笑道:“老子现在心里热得很,帐里又有好炭火,冻不着!”
不过他并没有拒绝张定国的好意,又顺手把棉袄胡乱披上。
“父帅叫我来作甚?”
张定国与张可望、张文秀、张能奇四人被张献忠收为养子后(都改姓张),十余年来随他走南闯北,在河南、湖广、四川绕了不止一两圈。
再加上张献忠老营中陕西人不像李自成营中那么多,张定国平日里说话陕西口音并不重,反而更接近北京官话。
便连张献忠也是如此。
闻言,张献忠拿起旁边一块冷了的烤肉,边嚼边道:“探马在宜城西边截住了几个官军信差,恰好是杨嗣昌那老倌儿派去襄阳的信使。
令牌、文书皆在,上面还盖了他的关防大印。
老子一寻思,诶?这岂不是贼老天送给咱们破襄阳的大好机会嘛!”
张定国听了眼睛一亮,立马猜到了张献忠的想法。
“父帅是想让人假扮信差,进入襄阳为内应?”
“不错!”张献忠差点噎着,又喝了口温在炭炉边的酒,“老子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事儿得寻个机灵果敢又能打的去干,老子麾下就你最合适。
你回去挑十几個骑兵亲随,准备一番,明早大军拔营后,你们就装成官军信差的样子先一步混进襄阳。
待老子的大军赶到,你们就在城内放火,引起混乱,这城破起来就容易了。事成后,老子算你首功!”
“孩儿领命!”
张定国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
张献忠的一万多大军早早吃过饭,便开拔。
此前,张献忠混得最好时,是几年前各路义军在河南荥阳大会时。
那会儿他麾下有十余万人。
大会之后,义军分成多路各自为战,被官军相继剿灭或收编。
张献忠连续大败后,手下只剩下三四万人,眼见形势太过危急,他不得不假意投降官军
投降后,他并未交出兵权接受官府整编。
而是趁着在谷城休养生息期间,继续招兵买马,操练士卒。
便连他本人,也请了个夫子教授《孙子兵法》,结合亲身经历的一场场战斗,总结经验,学习上进。
待到崇祯十二年五月,他寻着机会,便再举义旗。
之后一年多转战豫楚川三省,与官军打了不知多少场,有胜有败。
总体却还是以败仗居多。
去年更是被杨嗣昌那老儿以“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策略,重重围剿。
差点真的被灭在豫楚川三省交界一带。
幸亏杨嗣昌老儿和手下的巡抚、总兵们不和,彼此间尽是各种狗屁倒灶的事儿。
这才让他找到机会,带着罗汝才在四川开县黄陵城大胜一场,跳出了官军的包围圈。
随后他们顺江东出四川,奈何官军在夷陵囤聚重兵,他和罗汝才乘坐的都是些民船,根本过不去,过了秭归便只能上岸。
张献忠早就听闻江南富庶,很想带兵去江南闹上一场,最好把南京给攻破,彻底撕下朱明的遮羞布。
谁知走陆路到当阳,遇到了郧阳巡抚袁继咸所领的一万多官军拦截。
此前他和罗汝才虽然在四川开县大胜一场,但被官军围剿近一年,此时突围出来,手下都只剩下几千兵马。
张献忠寻思着两人合起来也未必是官军对手。
便说服罗汝才,让其将袁继咸部官军往荆州西北兴山一带的山区吸引,他则趁机过当阳,沿汉水北上,直取襄阳!
襄阳乃是明军囤积钱粮、辎重的军事要地,城池又高大坚险。
张献忠本意只是想做出攻打襄阳的样子,逼迫袁继咸撤军,解罗汝才之困。
恰好截了杨嗣昌的信使,这才想着尝试攻破襄阳。
所以,这一路上他带着麾下数千老卒攻破不少村寨,将乡绅、地主都杀了,又将村寨烧毁,就是为了让平民百姓都加入他的队伍,好迅速壮大兵马。
攻城总不能让那些跟他杀出重围的老卒上去消耗不是?
算上昨夜的收获,他手下除了四千余老卒,已有一万多青壮新兵。
若算上后营的新兵家眷,则有三万多人!
但张献忠很清楚,这些新兵只能打顺风仗,遭不得一点挫折。
想要倚之攻打襄阳坚城,更是痴心妄想。
所以他才让养子张定国带人冒险入襄阳做内应。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个危险的活儿——一旦官军识破,张定国的等人几乎是十死无生。
但攻破襄阳后的收获及影响太诱人了。
便是舍了张定国这个他最看好的养子,他也要搏一搏!
···
一日前。
刘升已带着五千义军在山里隐蔽了四五天,不仅进一步摸清了襄阳城内外的军事布防,还潜入了三百胜捷营亲卫。
唯独没截到官军信使。
不过,讯风营却又探查到另一个重要消息。
襄阳这营募兵竟一直都不曾满饷,很多时候得到的饷银甚至不足一半!
若是在别处也就罢了。
问题是他们在襄阳——在杨嗣昌用来转运十数万官军军饷、粮草、辎重的军事重地。
每日看着那么多饷银进进出出,可自己却领不到充足的饷银,许多募营兵心中都充满了怨气。
一些营兵因此经常在城内酗酒闹事,多有被惩罚的,和府衙、县衙、监军道的人都闹得很不愉快。
如果义军攻城,这些营兵绝对发挥不了几分战斗力。
得知此消息,刘升觉得攻城时机已然成熟。
若是拖得久了,在攻破襄阳前就遇上张献忠,那就不美了。
于是决定攻城。
二月初一凌晨。
天光微亮,义军便匆匆吃了早饭,出山寨前往襄阳城。
因亲卫军、常备军都训练得不错,两个多小时便走了十几里,到了襄阳城西门外。
襄阳城北依汉水,南依岘山。
明代对面还有个樊城关(关城)。
在军事上属于绝对的险要之地,最是易守难攻。
刘升到了西城门外,用望远镜一看,更觉襄阳高大坚险。
其西城墙长三里有余,墙高约两丈半,城门楼更是高达三四丈!
每面都有垛堞一千余,有四道城门,两道水门。
护城河竟宽达百米,与汉水沟通,是真正的河!
城门外有月城,呈半月形,墙高一丈半。
以木制吊桥与护城河石桥相连接,拉起吊桥便可挟制桥头。
月城之内又有瓮城。
所以想要攻入襄阳,起码得攻破三道城门!
看清襄阳城模样后,刘升直皱眉。
麾下一众将官也直犯嘀咕。
沈万登作为骁骑营指挥,此时就骑马待在刘升左近。
他也打量了会儿襄阳城,便靠近来,低声道:“大帅,这襄阳城如此高大坚险,即便有内应,俺们怕是也难以攻破啊。”
刘升看了沈万登一眼,平静地道:“放心,襄阳城之高大虽然有点出乎我意料,但我也是专门做了些准备的,足以破城。
你将骁骑营多散出去一些当探马,注意好西面、南面,探查至十里之外,一旦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汇报。”
“是!”
沈万登应了声,当即去指派骁骑营负责探查战场周边的任务。
刘升这边则让亲卫军炮哨将二十门陆军炮都摆开,准备先打掉城墙上的明军大炮···
襄阳城头。
听闻有数千疑似“叛军”的敌人到来,知府王承曾、监军佥事张克俭、镇守参将刘光先,都来西城头观望形势。
三人中以张克俭为主。
一则,他职位最高,为湖广按察使司佥事,监郧阳、襄阳诸军事。
二则,其为杨嗣昌亲近党羽,能力颇强,负责镇守襄阳、调度钱粮等物资,多为杨嗣昌倚重。
瞧见敌人摆出了二十门大炮,几人都微微色变。
虽然隔着两里多,但几人还是能勉强看出一些东西。
刘光先忍不住道:“这般粗长,该不会是红夷大炮吧?”
王承曾嗤笑,“即便真是哪部叛军,也不可能弄来这么多红夷大炮。
况且红夷大炮乃铁铸,色黑,哪里会像这般银光闪闪?我看多半是用来吓唬人的。”
张克俭紧皱着眉头没说话。
但他并不认为敌人会弄二十门假炮来吓唬人——如是野外对阵,假炮吓唬还可能有用,但攻城用假炮如何能唬得了人?
更别说是攻打襄阳这样的坚城。
想了想,他道:“不管是真炮假炮,咱们都坚守不出就是了。敌人徒劳无功,自会退走。”
王承曾听了不满,“这伙贼人若是退走,必然会劫掠襄阳府各地集镇村寨,百姓何辜?
他们才区区数千人,待其攻城无功撤退时,只需刘参将领营兵出城追击,必可大溃之!”
听到这近乎军事白痴的话,张克俭恨不得给王承曾一个大比兜。
他瞪着王承曾道:“襄阳乃军资转运重地、督师衙邸所在,若是守军被敌人诱骗出城击败,导致襄阳失守,你来担责?!”
“我···”
王承曾还想再说什么,便被一连串的炮响打断了。
只见他认定是假炮的二十门泛着这银色光辉大炮,轰出一颗颗石弹,砸在了襄阳城墙上!
王承曾一时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伙贼人竟然真有二十门红夷大炮!
张克俭、刘光先虽然没认定是假炮,可此时确定敌人真拉来了二十门红夷大炮,也都是一脸震惊。
回过神后,张克俭便下令道:“紧守襄阳,没有本监军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襄阳城虽然高大,可城楼并没有红夷大炮。
倒是每面城墙有八门大将军炮。
桥头月城上也有两门。
但城头的大将军炮根本打不着义军的陆军炮。
于是,义军以十门陆军炮压制襄阳城头火炮,以十门陆军炮集火月城。
月城不大,墙头明军被十门陆军炮的开花弹打得根本抬不起头!
赫连岳亲自带着第五团第一营趁机突进。
竟于两轮炮中,就在月城门前架起了飞桥,带着两三百义军直抵月城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