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升听了高名衡的话不禁冷笑,“好一个‘不知下面人办事时哪里出了差错’,一下子便将你们这些开封百姓的父母官责任给摘得一干二净。
难道你们不应该是在决定启用‘决堤’之计时,便想到有可能令黄河大决堤,引发洪水吗?”
高名衡确实没修炼到完全不要脸皮的程度。
听刘升这话,他沉默了。
刘升一看高名衡这表情,便知道被他说中了。
而根据他从讯风卫等方面获得的情报,黄河决堤,洪水灌城,这些大明官员、权贵很快就弄到船只出城,有的甚至早有准备。
若非对黄河决堤有所提防,怎会准备得如此充足。
这些人肯定不想让黄河大决堤,爆发洪水。但是,他们也肯定对“决堤”之计的危险有所了解。
说到底,就是为了守城、消灭部分闯军,而枉顾开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
这就是典型的封建官僚思想:只要开封城守住了,周王也保住了,不论百姓死多少,在大明朝廷那里,他们都是有功的。
历史上的事情也证明了这点。
爆发了比这一时空更猛烈的洪水,使开封东南六七百里地皆遭水灾,殃及数百万生民,开封等诸多城池也没了,可就因为保住了周王,高名衡、黄澍等官员事后竟都升了官,履历中甚至有“守土灭敌有功”的褒奖!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些人竟然也不怕因洪水死难的几十万开封百姓化作冤魂来索他们性命!
当然,据说历史上明军、闯军先后使用决堤之计。明军是想引水灌注护城河,顺带冲走部分闯军;闯军则是想用水浸倒城墙,协助攻城。
虽说双方在历史上实操没出问题,决堤完又堵上了缺口,却留下了巨大隐患,这才使得秋汛时黄河大决堤。
若让刘升来评论,便是这两方都又蠢又坏!
没哪一方真正把老百姓放在心里的。
这一时空虽然爆发的洪水较小,又有崋军北上搜救百姓,使得因此次黄河决堤而死难的百姓大大减少,但估计仍有数万乃至十几万百姓遇难。
所以,刘升没想轻易放过开封这些官员。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高名衡,道:“堂堂大明巡抚,竟敢做不敢说吗?”
“罢了,”高名衡一叹,“阁下既要追究黄河决堤之责,我便将事情都说清楚了。
当日推官黄澍提出此计,我等曾爆发过激烈争论。左布政使梁炳、管河同知桑开第、知县王燮坚决不同意此事,认为太过弄险。
黄河大堤近些年本就失修,若决堤之处没选择好,便很可能造成溃堤,引发洪水。
然几日后闯军送来孙传庭大败消息,城中众人知开封已是孤城无援,唯有自救,我等这才通过了决堤之计。”
刘升倒也没想把开封的大明官员一股脑都杀了,但主要决策者肯定是要治罪,给开封百姓一个交代。
他问:“那定‘决堤’之计的究竟有哪些人?”
高名衡又略微沉默了下。
大约是知道他不招供,也会有其他人招供,随后便颇为光棍地道:“老夫、左布政使梁炳、右布政使蔡懋德、分守道苏壮、知府吴士讲、管河同知桑开第、推官黄澍、知县王燮。
另外,还有总兵虎大威、副将陈永福、参将高谦···”
听高名衡说了一堆人名,刘升跟开封府讯风卫汇报的情况对照了下,发现几乎全部属实。
但有两人高名衡未提。
一是河南巡按凌?,二是周王朱恭枵。
凌?早在洪水爆发前,便在守城之战中战死了。
但朱恭枵可没死。
他于是直问:“周王朱恭枵呢?可别说他没参加议事。”
高名衡稍稍沉默,道:“周王不过是受我等胁迫罢了,参与那场会议也只是旁听。”
刘升并不会只听高名衡一人的话。
让人将高名衡带到另外一处关押后,刘升又陆续“提审”其他开封府官员、权贵,终究是把事情弄清楚了。
事情跟高名衡说的基本相同。
所有开封官员中,梁炳、王燮在两次议事中都坚决反对此事,桑开第第一次反对,第二次勉强同意了。
至于周王朱恭枵,虽不说明言支持此议,却也是默认的。
最后,刘升让人将这些开封的文官武将都带到王帐中,目光冷冷地扫视着他们。
也不知是刘升如今威势太重,还是这些人多少有那么点愧疚之心,在刘升的注视下纷纷低下了头。便连虎大威这样的猛将,以及周王朱恭枵,都不例外。
“此番黄河决堤,百万百姓受灾,不知有多少人葬身鱼腹、泥沙中,孤既兵进开封府,便要给开封百姓一個交代。
决堤之事原委孤已调查清楚,想必诸位心中也清楚,这里就不多说了。
罪魁祸首,乃开封府推官黄澍——来人,将此人绑了,带往北方各难民营游营,百姓皆可唾骂之!
若七日后此人未死,再将其五马分尸,首级悬挂于开封北城头,其他尸身分葬开封城四方,以祭死难百姓!”
黄澍虽然从刘升提审众人开始,便意识到他不会有好果子吃,可听到刘升对他的判决,仍惧怕得一下子瘫软倒下。
待两名侍卫上前绑他,他才剧烈挣扎起来。
他是崇祯十年进士,才三十来岁,还年轻的很,还有很多福没想,很多银子没花,哪里舍得死?更别说先被数十万灾民唾骂,再五马分尸而死。
于是趴在地上嚎啕求饶。
“大王!我愿降崋!我胸有奇谋韬略可助大王三年一统天下!只求大王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见黄澍露出如此丑态,便是将要接受判处的其他大明文官武将,也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事到如今,他们又何尝不恨黄澍?
若非黄澍想出“决堤”毒计,如何会引发洪水?他们有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开封城被围,他们即便是降闯,也不至于有此屈辱遭遇。
刘升闻言,则毫不掩饰他对黄澍的厌恶,冷声道:“你这等人降崋,只会败坏孤与崋部的名声。孤便是收一条狗,也不会收你。
何况,今日若不将你严惩,如何能对受灾百姓交代?又如何能警告后来人,休要再用这等毒计牵连数十万无辜百姓?!”
说完,刘升挥手,示意侍卫赶紧将黄澍拖出去。
黄澍此人,历史上所做令人唾骂之事可不止“献计决堤,引发洪水”这一件。
开封城遭洪水淹没后,他以“固守献计之功”被擢升为江西监察御使,后又成为河南巡按御史。
当时崇祯赐给周王朱恭枵三千两银子当生活费,直接被这货私吞两千七!
后来他转任湖广巡按,成了左良玉的监军,在弘光元年清军南下之际,怂恿左家父子东下攻打弘光朝廷。
因为左良玉半路病死,他又诱导左梦庚率领数十万大军降清。
再接着,他为立功,假装未降清,利用与同乡(徽州)名士金声的友谊,引导清军活捉了金声,致使徽州抗清义军遭到严重打击。
后来这人又因垂涎福建郑家的积蓄,便派兵攻陷了中左所(厦门)···总之,这就是个卑鄙无耻、自私贪婪,又有点小聪明的大汉奸。
这种人刘升遇到了不杀,难道留着过夜?
待黄澍的嚎啕求饶声远去,营中安静下来,一众开封大明文武官员却都紧张起来,便连最先表现比较坦然的高名衡都不例外。
虽然刘升有所解释。
可他们还是感觉刘升对黄澍的处决太凶残了。
并非是五马分尸,而是游营七日,任灾民唾骂——他们此前都是高高在上之人,若也遭此处罚,谁受得了?
刘升再次扫视众人,“梁炳、王燮。”
听刘升点名,两人都站了出来。
相比其他人,他们倒是没那么紧张,却同样忐忑。
却听刘升道:“你二人在开封为官,本身并无恶名,甚至有些利于百姓的政策。此番又坚决反对实行决堤之计,按理应无罪。
但你们也算是开封百姓的父母官,对此事同样有一定责任,便罚你们在开封府做三月苦役。可认罚?”
梁炳已经七十岁了,此番经历洪水、被俘,身体状况已明显不如前,但仍拱手道:“我等确是对不起开封百姓,愿领罪。”
王燮就年轻多了,三十来岁,也跟着拱手道:“愿领罪。”
刘升微微点头,高声道:“将这两位带下去换身衣服,再找为大夫看看梁老先生身体是否有什么不适。”
虽然刘升是反王,可梁炳听到这话,仍忍不住生出感激之心,向刘升再次作揖,这才离开王帐。
到了帐外,他才恍然醒悟,他之所以会有此感受,主要是因为赞同刘升对老百姓的态度。
帐内。
刘升继续宣布对其他人的判处。
“桑开第判处苦役一年!”
“高名衡、苏壮、吴士讲、虎大威,判处苦役五年!”
“朱恭枵、陈永福、高谦等判处苦役三年!”
“做苦役地点皆限制在开封府,非孤特令,不得调往他处!”
听刘升说完,高名衡先暗松了口气,随即又满脸苦涩。
虽然刘升没让他们游营遭灾民唾骂,可却限定他们在开封服苦役,若被灾民得知身份,恐怕仍有不少苦头吃,甚至可能不比游营遭唾骂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