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通州,傅娇还要去傅家将雁姬带上。
尚未进得玉蓉院,便听隔壁院落传来丝竹管弦咿咿呀呀的戏腔声。一时间分不清是哪个院子传出的,傅娇便问玉蓉院门口守着的春星,“谁在办什么喜事?”
春星久不见傅娇,也不敢多问她的去向,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禀四小姐,是夫人她觉得最近家宅死气沉沉,请了春喜班的台柱子周芳君来唱几出戏,让大家都热闹热闹。”
傅娇在京城这么久了,对春喜班的大名如雷贯耳。
那位台柱子周芳君也是出了名的人物,多少达官显贵都请不动他来唱戏,谢氏一个小小八品监丞夫人,却隔三差五的能请动这位名伶,也算有些本事。
“夫人真是心情好啊。”
傅娇悠悠叹了口气,语气没有嘲讽胜似嘲讽,“陆姨娘尸骨未寒,陈姨娘疯疯癫癫,她还有心情听戏。”
原谅傅娇在得知真实身世后,并不想称呼谢氏为“母亲”,傅镇卿为“父亲”。本来就是虚假的一句称呼,如今已经没有维持表面和谐的必要。
等她从通州回来,所谓的父女情分将会化为灰烬。
傅娇这般直白的讥讽谢氏,春星听得是心惊胆战。好在她没有秋月弯弯绕绕的心思,只低着头,瑟缩着不敢接话。
春星和秋月这两个丫鬟傅娇谁也不信任。
但前者至少比后者态度端正。
思及此,傅娇故意问春星:“对了,怎么不见秋月那丫头?”
春星忙答道:“四小姐,你有所不知,秋月最近一直在病中。要么刚好一些,她母亲又病,反反复复的,已经向夫人告假回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
“回不回来都无所谓。”
傅娇恶劣地笑了笑。
上次她使了坏,让秋月不断走霉运,眼下看来秋月有的是麻烦。
至于春星,傅娇打算放她一马。
“我要出府几日,回来收拾东西。我不在的这几天,就不用进屋打扫了。”
“是。”
春星低头应道。
傅娇交代完这些,进院子将雁姬收进瓷碟,带了一身方便换洗的随身衣物,便离开傅家去找赵灏,与他一通离京。
春星见傅娇提着包袱走了,心下奇怪。确定傅娇不会再回玉蓉院,春星这才去给谢氏禀报。
谢氏将春星秋月安排在傅娇身边,就是为了刺探傅娇的一举一动。
春星虽然心思不坏,但必须遵从主人家的吩咐办事。傅娇再厉害,这里终究是傅家,由傅镇卿和谢氏说了算。
前院。
戏台上,周芳君扮演着祝英台,与他的梁山伯挥泪诀别。
戏台下,谢氏看得全神贯注,到了动情处,眼角都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以往春喜班唱戏,陈姨娘陆姨娘等人都在。时过境迁,也就只留下谢氏一人尔。就在这时,外间候着的傅嫣步履匆匆地走了来,附耳在谢氏身边低声道:“母亲,傅娇那个臭丫头要离开京城。”
谢氏擦了擦眼中泪水,目光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
“离京?去哪儿?”
“不知道。方才玉蓉院的春星来禀报,说看她带着包袱,肯定是出远门。”傅嫣说完,始终按捺不下忐忑的心情,“母亲,要不要我派人跟踪?看傅娇想去哪儿?!”
谢氏疲倦地闭上眼,看似闭目养神。
她道:“算了,听戏吧。”
傅嫣快被急死,跺跺脚,语气焦急,“母亲!傅娇不知道想干什么坏事,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听戏!”
“住口。”
谢氏狠狠瞪了眼傅嫣。
“遇事随遇而安。你这样干着急又有什么用?跟踪?你想得轻松!万一被傅娇发现,你还想从昭福公主手里活下去吗?”
“母亲……”
“别说了!”谢氏最近因为傅娇心力交瘁,“要听戏就听戏,不听戏就出去!”
傅嫣义愤填膺却没有办法。
她不悦地瞪了眼戏台,只见周芳君正演到《梁祝最感人遗憾的情节,二人双双殒命化蝶而飞。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周芳君油墨重彩的脸上,竟也朝她看来,深情款款,分不清是看错了人还是入戏太深。
傅嫣烦死这些戏子了,暗暗骂了一句“以色侍人的下贱九流。”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
雁姬和赵灏相见,二人自然一番你侬我侬。
虽然赵灏不想承认,但他和雁姬的感情比起之前实在进步太多。
傅娇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心里却是无比惆怅。
这么久相处,她跟一人一鬼都有感情了。和赵灏是朋友,和雁姬也是朋友,一个话多,一个话少,可在心头的分量都一样。
想必雁姬也没有时时刻刻询问赵灏愿不愿意与她殉情了吧?
雁姬犯下许许多多的杀孽,傅娇要帮她在阴司脱罪,说实话,傅娇自己都没什么把握。除非她早些成为第一玄师,沟通神使,说不定阴司衙门能看在她第一玄师的份儿上,给点面子,让雁姬到了底下不
那么受罪,能够顺利投胎。
这话傅娇现在不敢给赵灏雁姬明说,有时候稀里糊涂的活着也是一种好事。
京城距离通州不远。
赵灏请了两个护卫驾车,一是装装样子,二是让有歹念的人忌惮。身边有雁姬,没人能伤到他们。
一天一夜的赶路,终于在次日太阳落山前,抵达了宝云寺。
宝云寺在通州的北齐山。
北齐山并不高,从山脚顺着石阶往上爬一个时辰,便能看到大门上悬挂朱匾黑字的“宝云寺”三个大字。
寺庙毕竟有佛意。
傅娇让雁姬回到瓷碟,用符箓包裹着,放进赵灏怀里。
宝云寺修建简单低调。日暮微光下,坐落山顶的小寺显得静谧而庄严。
门口没有知客僧。
大门敞开着,无需通传,傅娇与赵灏便走了进去。
庙中萦绕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那是沉香和禅香混合的气息,让人心灵顿时沉静。远处,有敲击木鱼的声音,空灵而悠远。循着木鱼声,傅娇来到了僧人做晚课的禅房。
禅房门外站在一个小和尚。
他看见傅娇和赵灏两个陌生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厉声质问:“你们是谁?怎么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