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姨妈一路舟车劳顿,您总得让人好好歇几天。”元春对薛姨妈笑了笑,“姨妈多歇几日,也不年轻了。对了,我太太不善管家理财,她若问您借钱,您千万别借。她的嫁妆,外甥女才帮她清理过了,如今按原样放着呢。您别担心!您也是,这点要和我们太太好好学学。亲生子还不如近身财,自己的钱,自己好好拿着。我的嫁妆和宝玉的聘礼,由老太太私房出,她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你……”王夫人气得脸都红了,拿着念珠的手直抖。女儿这是在怪她吗?怪她连嫁妆都不给她吗?这原本就是该公中出的,凭什么让她的嫁妆里拿出来?管家权已经没有了,现在却说什么让自己嫁妆出,没见过这么傻的家伙。
“您的账本还在绛云轩的尾房里,姨妈若是看得懂,拿出来看看。”元春假笑了一下,“要不,把凤哥识字本子找出来,您好好学学?”
王夫人真的气得全身直抖了,真的再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走了。
元春对着薛姨妈一点头,自己出去了。
薛姨妈和宝钗一块呆滞了,这是亲生的母女?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搬走吧!”好一会,宝钗讷讷的说道。
“你舅父让人去收拾了,你觉得那老太太怎么样?”
“我觉得刚姨妈说的,老太太让她管家攒私房这个是真的吗?”薛姨妈忙问道,她听着都快感动得哭了。
“您觉得呢?”宝钗想听母亲的意思。
“让她管家攒私房,肯定是真的。这些年,从信里也能知道,老太太只吃喝玩乐,不管事。所以想想看,
但她亏了嫁妆这个,应该不太可能。你不知道你姨母,她从小那性子啊,真没法说。你看她都穿着半旧的袍子,跟多慈祥俭朴一般。但是,明明有新的,非要把东西放旧了穿,你说是什么毛病?节俭,爱惜东西是没错的,不过她节俭了吗?该做的又没少做。”薛姨妈真的吐槽起姐姐来,倒是不遗余力了。
“父亲也说,您节俭的地方不对。”宝钗也笑了,母亲倒没有好衣服不穿,穿旧衣服的毛病,但是,她也不像从豪富王家出的来女儿,她是真爱惜,若是看到小丫头们不爱惜,她都是要絮叨的。而在父亲看来,母亲是好人,但真的不会管家,不会教养子女。只是这话不好说罢了。
“唉,你父亲当初就常说王家不会教女儿,你都是他自己一手教的,说女儿要读书,要会的东西多。我才知道,之前说什么把凤哥儿当男孩养,就是个笑话。你看看贾家那些女孩,看看这门禁,看晚上那席面,这才是真的大家气相。”薛姨妈爱惜的看看女儿。
“所以姨母让我们进京,其实也真的不妥,我们这样重孝之下,纵是人家家里也有孝,也是大大的不吉。”宝钗想想看,今天她都要尴尬的找个洞埋起来。想想姨母的安排,再看看老太太的安排,高低立现。她也开始有些自惭形秽了。
“唉,所以我该听蝌儿的话,留在金陵的。”薛姨妈想想叹息了一声,又摇摇头,“不过,在金陵,能给你们找什么人家。现在有你舅父,至少能顾上你。现在我们手上就田地、房产,你哥想败,只怕也不容易,以后再寻个好媳妇,我就不图什么了。”
“姨妈不会真的跟您借钱吧?”宝钗刚听了王夫人哭了半天的穷,弄得好像贾家都靠她的嫁妆在养着,而这些年,她的嫁妆也贴尽了。这让之前帮母亲念信的宝钗觉得迷幻了。之前说得都是贾家之富贵,荣华,现在说贾家败了,贴光她的嫁妆,这让他们怎么办。当时宝钗都急了,脑子里想了无数预案,怎么打断他们之间的话题。得亏元春来了,她保持了自己的风度。
“我哪有钱,手上这些活钱,是要给你和宝琴办嫁妆的!”薛姨妈忙说道,但一想,王夫人是自己亲姐姐,于是也不想提,忙换了一个话题,“对了,老太太那是什么意思?让我看看,不好就退了。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薛家今时不同往日了。梅家当初都是我们家资助的,现在父亲和二叔都不在了,您忘记了,祭礼时,梅家可没派人来。贾家好歹让林大人赶去压阵,不然,族里会给我们那么多土地和店铺。虽说有点没面子,但是现在想想,老太太当真深谋远虑。她说梅家靠不住,那过些日子,找机会试探一下,不行替妹妹把婚退了才是正事。”宝钗忙言道。
“也行,你二婶只怕就是拖日子了,若是她走了,你妹妹得多守一年的孝。选人只怕就更难了。”薛姨妈又轻叹了一声,也后悔了,早知道就该在金陵守孝了,至少送二太太一程,也能把侄子,侄女拢在身边。
“就是啊,现在我们也不能回去。”宝钗也叹息,这时一想,就觉得他们贸然进京,唐突了。现在真的进退为难。
元春送母亲回东路,原荣禧堂外是有车的,不过,元春扶住了母亲,“陪太太走走吧,当散散步。”
身边的人也不用人说,自动的和王夫人、元春保持了距离,知道他们母女是有话说的。
“想说什么快点说。”王夫人等人让开了,才恨恨的开口。
“只是想说,太太若想祖母当着姨妈的面被关进佛堂,就尽可能的闹腾吧!”元春放开了母亲的手臂,淡淡的说道。
“我闹腾什么了?”王夫人怒了,她的脸都被丢光了。
“无所谓,等我出嫁过了百日,您在与不在,都无所谓了。反正宝玉、探春他们还小,等着过三年,也不耽误他嫁娶。”元春说得很平静,但笑着说出了最残酷的话。
“你……”王夫人又要呕一口老血了,“你就这么恨我,我是你亲娘。”
“我也想问这个,老太太给了您十多年时间来积累财富,结果您说她贪图您的嫁妆。行了,知道您的意思,亲生子不如近身财,您的银子我们不要,您自己留着。不过,别碰薛家的,这个舅舅和祖母都不会原谅您。”
“在你心里我就如此不堪?”王夫人眼泪都下来了,一脸的委屈。
“之前你和馒头庵的那些事,我已经知道了;还有拿府里的银子放印子钱,中饱私囊……您知不知道,这是包揽诉讼,与民争利?这是犯的国法?”元春抿紧嘴,她对母亲的失望,真的是越了解越失望。
“账上银子越来越少……”王夫人虽说也知道自己这些事,一定瞒不过把这些心腹们处置的女儿,但她还是忍不住希望女儿不知道。现在的她,只能干巴巴的解释。
“别说你都补贴公中了,公中可没有这笔银子。我也问管银库的吴新登夫妇,您知道吗,这两口子,我都不敢发卖。只能像周瑞一家一样,拔了舌头,扔到最远的庄子里去。”元春回头看着母亲,因为她,她觉得自己都满手鲜血了。想到刚刚老太太问的,她有什么资格嫌弃熊幸?人家双手可没沾血。这么想着,她对母亲也就更愤怒了。
她就奇了怪了,这位要银子做什么?重点是,你若是能吃公攒私,至少你要攒到钱啊。结果你把能犯的法,全犯了一个遍,结果呢,银子被那些下人哄走了。所以您一心一意为下人们做贡献?
王夫人跺脚自己往东路走,她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得被亲女气死。
元春默默的跟在后头,她也没话说,因为再说下去,她也怕自己会吐血。
默默的送王夫人到了东路正房边的侧院,之前犯错,老太太把她关了一段时间,所以这回重新定房子,王夫人就被放到了东路离正房最近的一个大侧院里,表明她的地位,但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当然,还有她的那些箱笼。
她准备回去了,王夫人回头,“你是我亲生的,你、宝玉是我的命。”
“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您怎么想的。我理解不了。”元春从小就被这么洗脑过来的。
“你嫁给谁,其实都是痛苦与无奈。所以我才让你嫁最高的,至少你有体面。所以老太太根本不是真的疼你,她只是觉得你卖进宫里的价格不合适。”王夫人盯着她的眼睛,没有咄咄逼人,但显得更冷静
元春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点点头:“挺好,至少说了实话,反正嫁给谁都是悲剧,还不如替家里拿点实惠。那宝玉呢?宝玉能替你拿到什么?”
“他是有来历的,他注定……”
“所以,你要用全部的资源让他成长。荣府,我,所有人,都得为他牺牲?”元春都想给自己一巴掌,自己就不该问,这些都是她从小听到大的。
“他将来成才了,你们都有脸面。”王夫人说道得理直气壮。
“唉!回头我得问问舅舅,王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所以什么也不教,把脑子训成愚且鲁,正好把夫家全坑了,在朝堂上少个对手?”元春假笑了一下,“贾家最倒霉,坑两代,不把贾家坑死,就不罢休吧?”
“你!”王夫人怒了,元春怎么敢这么说王家。
“来人,封门。”元春不想理他了,走出了大门,对着外头喊了一声。
这回没人敢反对,王夫人的门被锁了,这回,元春自己把生母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