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孙承宗勉励赵信一番,也就不再继续了,回到主位后,也不再当众讨论首功的问题了。
不过他还是透露出,对于叛而复降的官员,他已经写明具体情况,上表给朝廷了,由圣上公断。
大家一听,彼此灰心一笑,“这帮墙头草,死定了。”
当听到有李成旭的名字,赵信不由地摇了摇头,在李成梁手下这么多年,怎么如此没有骨气?
当听到大家议论谁谁在破城之时殉难或者自尽,也不禁唏嘘不已,大明的忠臣还是有不少啊!
当宴席结束,赵信也想装醉跟着众人离去了,不想被军中小校拦住,“赵大人,督师有请!”
赵信一听,脑子里迅速盘算起来,继续装醉极为不妥,如果孙承宗就等自己醒来呢?最后反而收不了场。
如果强行冲出去呢?唉,也不成,这几个人估计不是我的对手,但外面呢?
也罢,先去了再说,见招拆招吧!
“好,有劳带路!”
见面的地点在孙承宗的营帐内,主座后方,是天子赐予的尚方宝剑,左侧是孙承宗的盔甲,右侧是部分兵器与书籍,想必多半是兵书。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里竟然挂的是辽东形势图,这就极为不寻常了,来山东作战,竟然挂辽东的地图?
而且从图上的形势看,大明确实堪忧,后金的攻势咄咄逼人啊!
“赵信,你是不是很疑惑老夫挂的是辽东地图?”孙承宗十分善于洞察人的心思,看赵信对着地图发愣,就有此一问。
“莫非督师在平叛战役结束后,即将被圣上委以辽东重任?”赵信装傻充愣。
“哈哈哈,”孙承宗不由大笑,挥手屏退了左右,“你揣着明白装糊涂!”
赵信一惊,茫然不知所措。
“因为山东叛乱不过疥廯之疾,老夫根本没放在眼里,辽东的后金才是心腹大患,让老夫夜不能寐!”孙承宗直接说穿了。
“督师高瞻远瞩,赵信佩服!”
“好了,赵信,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就不用在老夫面前装腔作势了,此刻就你我二人,只讲实话,不说假话,你看如何?”孙承宗一脸诚信。
“说实话?历朝历代哪个说实话的有好下场的?”赵信心里打鼓了。
“你能从威海卫一个小小的伍长做起,最后成为了山东文登营的一把手,这才几年啊?探子来报的时候,我真是不敢相信!”
“可后来听说你私贩海盐,我顿时怒不可遏!”孙承宗看了一眼赵信,品了一口香茶,示意赵信也喝点,然后继续说,“不过后来听到你敛财全然是巩固海防,甚至还赈济流民,老夫又觉得你不是什么坏人!”
“后来的种种,让老夫有了一种感觉,你赵信,要么想做曹操,要么想做岳武穆!”孙承宗直接摊牌了。
赵信顿时吓的茶都差点喷出来,慌忙跪伏余地,“末将不敢!”,斗大的汗珠已经从赵信头上流了下来。
“起来起来,大可不必!瞧你那点出息,吓成啥样了?”
“老夫阅人无数,但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的杰出人才,如果在大明开国之时,似你这般之人绝对会是朝中柱石!因为一个强大的健康的大明,是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分毫的!”说到这里,他惨然一笑,“但现在大明每况愈下,北有建奴虎视眈眈,内有流寇造反此起彼伏,东南沿海又有倭寇犯边!唉,加上年年天灾不断,粮饷不足,大明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了!”
说到这里,孙承宗一扫疲老之态,一双虎目盯着赵信,“所以,如果你是老夫,会坐视这样的人发展壮大,最终成为大明的掘墓人吗?”
我草,赵信真是要被他吓死了,这是图穷匕首见了?他居然把我给看穿了?你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赵信真是慌了,他深知此刻绝对是穿越以来最性命攸关的时刻,如果接下去的话答的不好,必然身首异处,什么雄心壮志,什么狗屁穿越,都要完犊子!
甚至,赵信已经感受到了只要孙承宗一声令下,门外的刀斧手就将进来把自己砍成肉泥。
“老夫知道你勇武过人,多半不是你的对手,但门外有三百刀斧手,你纵然能够胜得了老夫,难道还能以一敌三百?”孙承宗的话,彻底扑灭了赵信最后一丝侥幸,硬的不行了,只能来软的!
赵信缓缓站起身来,浑然不惧孙承宗犀利的目光。
“督师确实不愧为大明柱石,看问题确实鞭辟入里!”
赵信也彻底坦然了,眼下看似生机毫无,但如果......
“督师,末将想请教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老夫方才说了,今日只讲真话,无须遮遮掩掩。”
“如果要杀我,确实可以杜绝一个您所谓的大患,但如果大明仍然要灭亡呢?”
“放肆!”孙承宗誓死要匡扶大明,听到大明要亡,气的须发皆直、眦目欲裂。
“督师啊,方才说要听真话,怎么末将才说了一句,就沉不住气了。”赵信戏谑的笑了。
“好,好,好!你说,老夫洗耳恭听!”
“督师方才所列大明的种种问题,其实都不是最可怕的,还没有说到根子上!”赵信喝了一口茶,打算拼了,一定要把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彻底让孙承宗闭嘴!
“如果仅仅是上述危机,大明若是出一位雄主,依然有可能中兴!但其实大谬,督师看问题浅薄了!当今大明的不治之症其实有三。”
“一是土地兼并。太祖当初为了大明的稳定,想着把不能继位的子孙分封出去,既为大明镇守疆土,又能避免夺位的可能,结果非但不能避免夺位惨剧(如朱棣),反而让朱家的子孙后代占去了无数的良田。刚开始数量还少,如今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早已不可胜数,这些藩王内戚不仅不用纳税,反而占去大量良田,每年消耗大量银钱。加上士大夫阶层不纳田赋、商贾税收极低!试问,大明的钱粮只向穷苦百姓征收,这不是逼反百姓是什么?”
“二是督师您的关宁锦防线。您别激动!末将知道您的本意是以坚城抵御后金,避免与敌人的骑兵野战,但您的关宁防线每年要消耗掉大明多少粮饷?最可怕的是此次孔有德带走了登州所有的火炮,加上葡萄牙的火器教官,末将可以断言,不出三年,后金就会有强大的攻坚能力,到时候您的关宁防线不仅保不住大明,还会因为耗尽了大明最后的粮饷,让大明连保住江南半壁江山的能力都没了!”
“三是吏治腐败、党争误国。试问如今大明上下,有几人不贪?几人不腐?朝廷的任何政策,到了下面全部变味,最后都是一味地剥削压榨百姓,久而久之,百姓对朝廷离心离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世人都道阉党可恶,却不知魏阉在世,朝堂之上大致还能心往一处去、劲往一处使,朝野之中百姓也能勉强温饱。如今魏阉已除,但朝政好转了吗?朝堂之上的党争不问对错只讲私利,毫不为国家大局着想,试问,如此朝堂,大明还有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