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花无缺刚走出地道，昏暗的夜空中恰到好处的炸响一声春雷。

他愣了下，旋即走到窗边，遥望天际，昏暗的乌云厚重连绵，宛如包围住人间的黑色潮水，闪耀的雷光偶尔透过云层的缝隙，像是竭力冲杀，但是无法破阵的将士。

乌云带来沉闷而憋屈的压抑，偶尔绽放的雷霆不仅带不来半点振奋，反倒有种“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击碎黑暗”的郁闷与绝望。

滴答！

滴滴答答！

连绵的雨水忽然从云层间洒落，带起一股冷冽沁骨的料峭春寒，仿佛有潮湿的阴气环绕着身躯，让人的呼吸无意识的粗重了几分。

雨珠砸落在地，异常干脆，哪怕汇聚成水洼，也掀不起半点涟漪。

高大魁梧的身影脚步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踏着雨水而来，雷光闪耀，蓝白色的光辉照耀着他的狼狈，雨珠从发丝间滚落，素来以掌力著称的他宽厚的手掌却颤抖着抚住胸口，哪怕是雨水也冲刷不尽他嘴角的暗紫色血迹。

三湘盟主，铁无双！

扑通！

铁无双踉踉跄跄行至门口，纵然有着江湖绝顶的武功，却连抬腿迈过门槛的力气都没了，狼狈地撞进了房间里，无力的摔倒在地。

这平白的冲击力让他再度喷出一口鲜血来，暗紫色的血混合着雨水溅落四周，铁无双虚弱不堪地抬起浑浊昏暗的眼眸，在那依稀的视线里，勉励寻找着花无缺的身影。

哒，哒，哒……

花无缺的脚步平缓，又十分富有节奏感，听起来颇为悦耳舒心，速度也不慢——虽然做不到缩地成寸，但一步走出两三米，对他而言也是轻松的。

“你中了毒，而且这毒很难解。”

花无缺之所以带着王怜花和苏樱两人，最重要的便是学习两人的毒术和医术，现在的他虽然称不上是杏林妙手，但最基本的东西还能看出来。

——铁无双现在的情况很糟，哪怕是当初虚弱至极的小鱼儿都能够轻松打死他。

不过苏樱没有他那么冷漠，刚从地道上来，看到有人倒在花无缺的面前，立马快步跑了过来，同时解下腰间针囊，取出数根银针扎在铁无双身上的各处要穴上，一通忙活后，脸蛋上刚刚才发了一笔横财的光彩黯淡了下来。

她神采失落的站起身，说道：“他中的是一种服下后立马深入骨髓的毒，至少有二十三种毒物的毒被混在其中，不管是下毒的人还是他，根本都活不了。”

“江家的万灵髓。”花无缺神情冷淡的补充道。

此时王怜花等人也陆陆续续的上到了房间里，听到苏樱和花无缺的话，也明白了为何这帮铁无双的弟子居然能够瞒过铁无双来这里，原来是有人暗算了铁无双，而这帮没良心的白眼狼则是丢下了他们的师父，选择了来寻宝。

“畜生！”

黑蜘蛛对这种众叛亲离的情况似乎颇为敏感，重重地骂了一声，然后单膝跪在阖上双眼的铁无双面前，问道：

“铁盟主……”

黑蜘蛛刚开口，就看到铁无双缓缓睁开了眼，虚弱无力地摆摆手，张开嘴吐出一股灰气。

猝不及防下，黑蜘蛛的双眼都缩成了针眼，脑海中刚生出“我命休矣”的念头，就感觉到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将他扯回去丢到了远处。

嘭！

黑蜘蛛砸在地上，脑海中却没有半点生气，反倒满是庆幸，嗫嚅着嘴唇来了句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多谢”后，他便听见铁无双说道：

“花少侠……老夫识人……咳咳不明，被门下弟子暗害，落得、落得这步田地，当真是可笑……”

铁无双的话越说越流畅，但并不意味着他的状态好了起来，恰恰相反的是，这正是他回光返照的表现。

花无缺的表情没有半点波动，铁无双的人品固然值得敬佩，但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而他一向认为怜悯陌生人往往是费力不讨好的举动。

小鱼儿等人对此见怪不怪。

因此黑蜘蛛谨慎地靠近铁无双，低声问道：“铁盟主可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想要交代。”

铁无双费力的点点头，他的视线已然模糊，脑海中的意识不清，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虽然涌现出一种“临死前带走一人”的恶念，但他的语气依旧平和：

“铁某一生不敢说无愧于人，但也无愧于心，唯有一件事一直如鲠在喉，思之痛心疾首……”

“老朽当年看中过一个人才，无论是人品，还是武学资质，皆是上上之选，便起了心思纳他为婿，他夫妻二人也是琴瑟和弦。

怎料有一日，忽然有人告诉我说他杀了我女儿！咳咳……”

铁无双的情绪激昂，愤慨中带上了几分无力，重重的咳嗽声里，嘴角流出一抹黑血，仰头靠在门槛上，语气飘忽地问道：

“老朽就是想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的脸上带着疲惫和苦笑，意识渐沉，声音都变得微不可察，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唏嘘不已的同时，对他也多了几分敬佩。

——将死之际没有想着如何去报仇，反倒是困惑于当年的真相，哪怕所有人都认为是李大嘴吃了他女儿，他也想问一问真相是什么？

王怜花叹气道：“他是个好人。”

小鱼儿也有些意兴阑珊：“但他却落了个众叛亲离，如今连个为他送葬的人都没有。”

小鱼儿虽然是李大嘴的弟子，但这件事情是深埋在李大嘴心底的痛，又怎么可能会跟他说？

但让他意外的是，本应置身事外的花无缺此刻忽然开口。

“你的女儿一直瞧不起李大嘴，表面上和他相敬如宾，实际上是相敬如冰，趁他练功的时候偷汉子，被发现了個正着，还出言不逊，这才被李大嘴杀了。”

“只不过他为了护住你的名声，这才自己担下了这件事。”

铁无双两眼落泪，苦涩的笑道：

“痴儿，痴儿啊……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他在喃喃声中没了声息。

名声在外的一代大侠，死亡后和常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一样的冰冷，一样的僵硬。

王怜花心有戚戚，黑蜘蛛却怒而起身，瞪着双眼睛望向那些早已从地道里上来，却战战兢兢缩在一旁的铁无双弟子，杀意凛然。

花无缺并不理会这点小事，看着越来越大的雨，眉头稍皱，但很快舒展，望着身旁同样有感慨的苏樱温声说道：

“先回客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