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薛青碧不是以剑客的身份，而是以江湖中人的身份求饶，说出去也足以让他自己积攒下的“好名声”尽丧——没有人会崇拜一个软骨头，相反会竭尽所能去贬低他，以此证明自己的无畏。

小鱼儿本应鄙夷，但自小在恶人谷长大的他又如何分辨不清薛青碧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犹豫了。

跟在花无缺身边，虽然让他变得心狠手辣，甚至修炼了毒功，但是根本上他还是江枫的儿子，有一颗柔软而善良的心。

面对放下尊严的薛青碧，小鱼儿下不了杀手。

脚步声在背后响起，他转过身，看到花无缺等人走了过来，下意识低头，像是认错的孩子，低声道：

“哥，他已经身受重伤，我、我不想杀他。”

“既然他与我们为敌，那就不要留下任何善心，与敌方便，便是在难受自己，放虎归山，贻患无穷。”

花无缺眼眸里满是漠然，薛青碧的求饶在他看来是那么的可笑，他立在那儿，不掺杂一丝感情的目光犹如九天垂落的寒风，冷飕飕的刮在薛青碧身上，让他透体发寒，犹如被丢进了冰窟里。

薛青碧的意识本有些模糊，可被花无缺这冰冷的目光一激，顿时又清醒了许多，难言的耻辱卷动在心上，再怎么说他也是江湖前辈，如今却被一个晚辈以看待待宰猪羊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又如何忍得了？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犹如回光返照那般满面红光，精神焕发。

所有人都以为他下一刻要死。

但薛青碧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那柄断剑，被他舍弃的剑客之心再度被捡了回来，残破的像是布娃娃一样的身躯内不知从何处涌来了一股力，支撑着他爆发出了一剑！

一剑飞雪的一剑！

重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一剑！

首当其冲的花无缺立马感觉到了自己仿佛回到了冬季，四周孤寂，寒霜侵袭，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想要洒落在自己身上。

这每一瓣雪，便是一道剑气。

一道薛青碧用命挥出的剑气！

噗！

小鱼儿到底离薛青碧最近，再加上因为薛青碧的伤势太重，他心中没有提防，因此最先被剑气扫进后腰，划出的伤口仅发出了像是装满水的气球爆裂的声音，然后便泛起了被冻伤的苍白色，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便变成了蓝紫色，化作了冻疮。

他的脸色苍白，纵然在真气的作用下很快涌上红润之色，但也只是中看不中用，伤势已存。

不等他转身，便见到花无缺掀起衣袂踢出一脚，爆出凌厉的空响，那一瞬间似乎空气都荡出了扭曲。

薛青碧只有力气挥出剑，断没有收剑的可能，也不想收剑，执拗地爆发着自己剩余不多的生命力，道道剑气如霜如月，如他浮萍般的生命力，在那一脚踢出的劲风中消散。

他死了。

死时手中还握着剑，总算是比之前多了些尊严。

可惜，死不瞑目。

或许薛青碧死的时候还在惦念薛采月吧……

只是现在无人理会他一个已死之人，目光都聚焦在腰间剑气冻伤一大片的小鱼儿身上。

他的脸色苍白，但脸蛋上又有着健康的红润，虽然带着笑，可笑容里满是苦涩，嘴里咽下一口血，苦的像是杏仁一样。

“哥……”

小鱼儿的身子摇摇欲坠，一阵风吹过，便倒向花无缺。

花无缺搂着苏樱的腰避开，任由他摔在地上，冷眼看着他被黑蜘蛛扶了起来，语气和先前无二：“这就是你同情心泛滥的结果，这一剑，滋味如何？”

“……”小鱼儿嘴里发苦，苦的说不出话来。

王怜花半蹲在他身边，为他检查着后腰的伤势，眼中带起了古怪，似笑非笑道：“我说臭鱼，你这腰怎么老受伤？上一次的毒刚排干净，如今又被剑气刺穿，能治，可惜没法完全治好，肾水亏竭……啧啧，还好你之前就不能人道，没什么损失。”

“……”小鱼儿自觉理亏，并未反驳王怜花的话，只是苦笑着说道：“这伤需要多久？”

“你还想去救人？”王怜花诧异地望着他，旋即摇摇头：“劝你还是别想了，老老实实找个地方待着，不然即便打上云山寺，见到了铁心兰，你也离死不远了。”

小鱼儿张了张嘴，没有丝毫犹豫的撇开王怜花，看向花无缺怀中的苏樱，十分果断地说道：“嫂子……”

他也是拼了，希望可以得到一個好的结果。

可惜哪怕苏樱的两颊因为他这一声“嫂子”泛起羞涩，但还是摇着头给出了和王怜花一样的结果。

“若是常人，或许还有办法。

可你本来就因为各种毒被引爆亏损本源，虽然又修炼毒功缓解，但也只是抱薪救火，必须要每天服用毒药维持体内毒药的平衡。

身体看起来无恙，实际上早已经亏空，如今虽说受的是外伤，可牵一发而动全身，马虎大意不得。”

连续两位神医都说出同样的话，即便小鱼儿再怎么不肯接受，此刻也只能谨遵医嘱，灰败着脸，面露不甘和后悔之色，由黑蜘蛛掺着离开，王怜花跟在后头唏嘘长叹，念叨着什么妇人之仁终害己。

小鱼儿气得想打人。

可他连捏起拳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忍着聒噪的王怜花，慢慢走向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子。

“可惜了，他和你一母同胞，应该也有成为绝顶高手的资质，如今内外交困，只剩下修炼毒功一条路。”

苏樱感慨万千。

修炼毒功的人注定没有好下场，更何况是小鱼儿这种需要每天靠毒物维持生命的人。

——随着他毒功的精深，每日要吞服的毒药必须更加毒，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剧毒？

即便有，剂量又如何把握？

花无缺心里并不像苏樱这般多愁善感，因此面上也只是淡淡的回应了她一声，没有多提此事，只是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连城璧，目光冷然：

“连庄主，继续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