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峰的变故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速度迎来了结尾。
声势无比浩大,异象惊人至极。
月下应龙咆哮,似要与天而争!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下面没了。
伴随着几道白光划过夜空,上一秒还在不可一世的应龙就坠落到落月峰上消失不见了。
夜幕开始缓缓退散,好像一切都要结束了一般。
啊?
嗯???
就这就这?
让我们这么期待,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就让我看这个?
认真的吗!?
“一声?怎么可能只有一声!?”
对于神道宗门人来说,还有一件事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怎么可能只有一声钟鸣?
自从神道宗立宗这开始,这数千年来,就没有出过一次这样离谱的情况。
就算资质再差再差,也至少会有三声钟鸣。
道理很简单,因为资质更差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走到选路降神这一步!
连结丹都达不到,谈何降神?
谈什么选定道路?
这么大的阵仗,最后却只有一声?
这,这合理吗?
各色的目光最后都转变成了一个。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去贺喜吗?
有弟子降神选路,这自然是一件喜事,但现在这個状况到底是好是坏?
没人搞得懂啊!
别万一撞到对方枪口上,成为别人撒气的理由了。
那要不,再等等?
先看看状况吧,别弄出乌龙了。
于是,就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氛围中,神道宗陷入了一个古怪的循环。
谁要当第一个出头鸟?
你来?
不不不,还是你来吧!
别客气,你来你来!
神道宗规则怪谈,其一:谁都不能当出头鸟!
社恐门人的迟疑正好给了任以道继续发挥的时间。
他不用再去多费精力解释和拖延,可以全力以赴将最后一步收尾。
强行将应龙道种化作道神是第一步。
将血星之命转移到道神之中是第二步。
最容易失败,最艰难危险的地方已经结束,剩下的这最后的第三步,其实可有可无。
不,怎么会是可有可无呢!
正因为没有了风险,所以才可以放开手脚去做!
都弄出这么大动静了,这么结束,岂不是寸止?
我怎么能不给这场舞台一个完美的落幕呢?
对得起观众嘛!
对得起我这个导演兼制片人兼演员这么辛苦嘛!
“来,准备登场吧,主演小姐!”
“这是属于你的舞台。”
坏笑着,任以道的意识再度进入到了李灵灵的识海之中。
……
……
空旷的原野上,李灵灵还在回味着心底的羞耻感。
我,就这样认了一个未知的存在当做父亲?
李灵灵,你为了活下去,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真的是连脸都不要了。
你身为北乾公主的骄傲呢?
你对得起父皇和母妃的期待吗?
你……
不断在脑海中苛责着自己,李灵灵越来越感到后悔。
她羞耻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想要逃离这个世界。
她,有些后悔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暴露在了无数人的目光之下,无处可藏。
但是,在这样纠结的情感中,她还品味到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某种禁忌的,从未想象过的情感。
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美感。
没有人会知道,在外英姿飒爽十二公主,居然会认别人做义父。
谁会想到?
没有人的。
这种隐秘,居然让她有些兴奋。
就像是知道了一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清楚的秘密,她想要别人察觉,又不想主动告诉他们。
这种感觉,竟然有些令人心潮澎湃。
“有,有些刺激。”
【女儿哟~】
!!!
“啊!”
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李灵灵心中的刺激到达了顶峰,心脏剧烈跳动。
咚咚咚!
感觉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支支吾吾地慌乱开口:
“你你你,我……呃!”
【嗯?你怎么了?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到了一样?】
任以道虽然有些在意她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废料,但是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他还有正事要做。
下次,下次一定!
【算了,你先别玩了,总之听我跟你说。】
“……嗯。”
没被追究,李灵灵心中一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还好祂没有追问,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不过,祂为什么不问呢?
【你已经自由了。】
“啊?”
听到这句话,李灵灵心中杂乱的念头全部都消失了。
“您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你不用死了。】
任以道化作的明月,静静地欣赏着少女脸上呆滞的表情。
不用死了……
“我……”
在死亡边际徘徊了良久,一次次近距离的体会绝望,少女本已经放弃希望。
她感觉,自己是要死去的。
其实就连与那神明的承诺,她都没有特别相信。
无非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已。
是真是假,其实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
为了活下去,没有选择的她只能抓住眼前的一切。
就算神明欺骗了她,也没关系,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
不如赌一下。
赌一个未知的可能性。
而现在,神明告诉她。
你,赌赢了。
身体里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李灵灵无力地跪倒在原野上。
她呆呆地抬着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我,我可以……”
声音哽咽起来,她向神明发问:
“我真的可以活下去吗?”
对此,神明回答:
【你已经不必再担心会随时暴毙,不用再害怕自己见不到未来。】
【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可以想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他说:
【你可以活下去了。】
滴答。
李灵灵听到了水滴的声音。
那是她的泪水。
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滑落,滴到了胸口上。
“啊啊……啊啊啊!”
泪腺就像水坝,一旦有了缺口,就再也遏制不住,只会彻底一泻千里。
李灵灵哭了。
而且是嚎啕大哭。
她完全没有顾及自己公主的形象,就这样仰着头嚎哭着。
不是悲伤。
而是庆幸。
庆幸着自己还能活下去。
为了明天还能看到的一切而感激。
“啊啊啊,太好了……”
李灵灵放肆的哭喊,跪倒在了地上,用力抓住地上的枯草。
发泄。
将自己内心的郁结和恐惧,将这些负面的情感全部通过嘶吼抒发出来。
说到底,她还只是一个没经历太多,渴望有人能够安慰她的孩子。
在外,她是北乾的十二公主,外表坚强活泼。
但在内,她却只是一个小女孩儿,内心柔软脆弱。
天潢贵胄是她天生被赐予的一切,而这纯粹的内心才是独属于她自己的。
“……”
任以道没有催促。
内外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还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去哭喊发泄。
月亮就这样静静的照耀着原野上的少女。
不曾指责,也不曾开口安慰。
只是默默的陪伴着她。
和她一起为了新生而庆祝。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灵的嗓子都已经沙哑,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没有第一时间从从地上爬起,而是恭敬地跪伏,冲着神明俯首。
冷静下来之后,李灵灵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向神明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感谢您赐予我第二次生命……父亲大人。”
【没什么,我收取了你的祭品,就该降下同你承诺过的赐予。】
【你成为我的女儿,我赐予你新生。】
任以道对于李灵灵上道的反应很是满意。
不错不错,是个可教之才!
真是个听话的乖女儿捏。
比一开始的鱼钰懂事多了!
那么,该开始干正事了!
嘿嘿嘿……
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暴露,任以道调整了自己的语气。
【我没有毁掉你的血星之命,这命格虽然祸患无穷,但对于你来说却是最适合也是最凶残的兵器。】
血星之命被转移到了应龙道神之中,虽然污染了原本的神智,但也确实增添了不少凶威。
【以我命煞,攻敌之命格。】
如果李灵灵能够好好运用这份力量,定能展现出惊人的威力。
而那,就是之后要慢慢考虑的事情了。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么想着,他笑着说道:
【不止如此,从此刻起,你的命运已经掌握在你的手里了。】
他说:
【你命由你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
没有听过这句话,李灵灵没想过还有如此桀骜不驯的话语。
唾弃命运,选择将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感觉这话就是在为了自己而写!
【对,从此刻起,你才是你命运的主宰。】
咬钩了。
他认识的钓鱼佬说过,鱼一旦咬钩就千万不要迟疑!
趁着李灵灵还沉浸在那句话中,任以道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快速说道:
【好了,你在这里已经待了太久了,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李灵灵回过神来,感觉身后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要将她拽出这个空间。
她忽然有些慌乱,抗拒着吸力呼喊:
“父亲大人!我还能见到你吗!?”
任以道挑挑眉,没想到义女的攻略程度一下子跨越了这么大的步子。
想都没想,他直接笑道:
【莪?我就在你的心里。】
【只要你呼喊,我就能够听到。】
【等我想回应你的时候,就会回应了。】
【好了痴儿,快离去吧。】
临到最后,过足了戏瘾的任以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补充道:
【不要和外人说出我的存在,任何人都不可以。】
日后你惹出祸来,不把为师说出来就行了!
睁开眼,任以道看着眼前眉头不断颤动的少女,笑了起来。
神道钟,为你而鸣。
不为报丧。
只为新生。
“迎接属于你的新生吧。”
……
……
忽然,仍在僵持中的神道宗众人中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异象还没有结束!”
黑夜褪去之后,那轮高悬在落月峰上的明月并未消失,依旧静静洒下着月华!
而当黑夜彻底消失的瞬间,月亮爆发出了惊人的光芒。
月华漫天!
同时,一个黄衣的少女出现在了半空之上。
脚下踩在应龙的头上,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奋力高喊:
“从此!”
“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时间,整个神道宗都因为这句话,因为她的豪情万丈而陷入了沉寂。
他们知道。
落月峰,又出天骄了。
唯有一个人很不识风情。
“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哈哈哈!”
暗地里,始作俑者的任以道丧心病狂地大笑着,一手拿着留影石,一手用力拍着大腿的,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好好好!”
“很有精神!”
“两辈子了,我终于在现实里听到有人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实在是太羞耻了。
在任以道的心中,这句经典台词的分量仅次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太经典了!
要是让他自己说出来,他会尴尬地用脚趾扣别墅,当场自杀。
但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感觉,那就不一样了。
“就像是在看龙王战神归来的网剧。”
很尬,但又很爽很上头。
“桀桀桀桀桀,下次让谁说些龙傲天台词呢?”
要不就左师侄吧,他的气质比较符合。
那个李亦易师侄也不错,可以给他选点偏中二的,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还有……
这么畅想着,任以道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哦,我也累了。”
从兴奋的状态放松下来,任以道整个人的精神就开始急转直下。
要绷不住了。
“奇怪了,我忍着不睡干什么?”
这里是自己的快乐老家,我忍着做什么?
这么想着,任以道就坦然闭上了双眼,伸展着四肢躺在落月峰峰顶的草地上。
正当他就要入睡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脑枕到了一处柔软温热之上。
想要睁开眼睛,但任以道的意识已经渐渐远去,他直到最后也没有看清到底是谁在给他膝枕。
只是习惯性地摆摆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口中呓语:
“师姐……”
你的腿变软了,是不是胖了……
应该只有师姐会这么做的吧?
“你辛苦了。”
她轻轻握住了任以道的手中,用温柔的声音拂过他的耳畔:
“愿你能够好好睡上一觉……”
她低着头,看着少年渐渐舒展开的眉头,轻轻吻在了他的眉间的伤痕上。
“晚安……”
“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