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的丝竹之声混合着酒肉香气传到场间,让被乞丐们团团围住的崔平宇一时有些神情恍惚。
这便是父亲治下的府城吗?这便是万邦来朝的盛唐吗?
他如今正像杜工部诗中所言那般,惆怅难再述。
在一片吵闹声中,从金楼的大门内走出来一位留着山羊胡,穿着淡蓝色对襟窄袖长衫的矮胖中年人。
“闪开,都闪开,你们莫非想和我金楼过不去?”
“护卫呢?都死了吗?还不赶快过来把这群乞丐赶走?”
刚刚被崔家二少教训了一顿的劲装汉子赶紧凑了过来:“掌柜的,那崔家二少爷好像是想要邀买人心,我不好阻拦呐。”
金楼的掌柜姓陈,大家和他见了面一般都只是叫一声陈掌柜,叫着叫着,这陈掌柜的大名便再也无人记得了。
陈掌柜在这金楼干了二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听手下护卫一说,再看了看乞丐群中手足无措的崔平宇,心中有了计较。
他大手一挥:“你瞎说什么呢?没看到崔二少明显是被困住了吗?赶人!”
很快,一帮子穿着青色劲装,手里举着木棍的大汉,便把围在金楼门口乞丐和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都给赶开了去,原地只剩下崔平宇、二牛和那还在大嚼特嚼的小乞儿彭奴。
就在陈掌柜打算过去和崔家二少爷说说话时,金楼内慢慢走出一位穿着绯色圆领袍的青面大汉,正是崔平宇的父亲忠武将军崔太山。
崔太山一眼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二儿子,眉毛瞬间就竖了起来:“好你个臭小子,刚刚是不是就是你在外面闹事?吵的你爹俺和胡都督、刘刺史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崔平宇听到自己父亲的怒喝瞬间人就蔫了,耷拉着头,反驳道:“刚刚是一群乞丐把孩儿和二牛兄弟给围住了,陈掌柜见状便派人把他们赶走了,却不关孩儿的事。”
青面大汉冷“哼”一声:“二牛?什么二牛?又是你小子从哪找来的狐朋狗友?”
高瘦青年闻言吓了一跳,赶紧快步走到父亲身边,低声说道:“爹,这位二牛兄弟是从陈家村来的,他是。。。哎。。。总之他很有背景,孩儿之后再和您解释。”
崔太山一开始还有些不屑,但听到自己的二儿子说出陈家村的名字后,神色蓦然一变:“陈家村?可是那个有天尊显灵的陈家村?”
崔平宇听到父亲的问话,脸上满是惊讶:“爹,你是从哪知道那陈家村有天尊显灵的?”
青面大汉摆了摆手:“这你就别管了,既然是陈家村来的人,那俺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小子身上的钱够不够?不够俺再给你点,一定要把人给招待好,知道了吗?俺还有事,就先回楼上了。”
崔平宇连连点头:“够了够了,爹爹慢走。”
目送自己的老爹走上楼梯后,高瘦青年连忙回到二牛身边。
崔二少拍了拍年轻汉子的肩膀:“二牛兄弟天色不早了,你不是还要赶回陈家村吗?再晚一点等天黑了路可不好走。”
二牛观察了下天色:“多谢崔兄弟提醒,那俺就先走了。”
他又转过头朝那还在吃东西彭奴说道:“要不你跟俺一起回陈家村吧,只要肯干活,村子里也不缺伱这一口饭吃。”
这小乞儿长得很像他多年前因病夭折的小弟,反正现在村子里人也不多,更不缺吃食,二牛便动了带对方回村的念头。
彭奴一听说有饭吃,两眼冒着精光:“好,我跟你走。”
崔平宇目送二牛驾着马车往城外行去后,也怕待久了等会再碰到自己的父亲,连忙带着手下的侍卫们匆匆离开了。
金楼前只剩那始终没插上话的陈掌柜尴尬地搓着手,独自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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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和九年,鄂州,江夏县。
城头上黄巢义军的先锋校尉朱温注视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唐军,脸色十分阴沉。
前段时间他和黄存、黄邺领着亲卫营的两千余人成功偷袭拿下了江夏。
他们之所以能拿下这长江南岸的战略要地,一是这次偷袭确实有些出乎唐军的预料,二是那鄂州刺史、武昌军节度使高重不知把武昌军的主力带去了何处,当朱温等人赶到江夏时,守城的只有几百个老弱病残的兵油子。
然而立下赫赫战功的自己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反而失去了先锋营的大部分弟兄,此时,还要被冲天大将军当做弃子,留在这孤城中断后。
就在朱温思量着该如何脱身时,一名套着布背甲,身长九尺,虎背蜂腰,长着一张国字脸的彪形大汉疾步登上城头,来到他的身边。
“将军,某刚刚点验过了,那黄巢老儿真不是东西,离开的时候不仅把城里的粮食搜刮一空,甚至连菜人都没给我们留上几个。”
朱温被来人打断了思绪,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废话,那老东西估计早就想好要对付我了,只可怜先锋营的数千弟兄,竟被这老贼白白送去给那张自勉砍头。”
国字脸大汉脸上满是惶急:“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朱温转过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师古啊,你在我身边做中涓,有几年了?”
庞师古低头回忆片刻后,肯定的说道:“某自从在南华乡里第一次遇见将军,至今已有八個年头了,那时候某还未改名,是将军您觉得“从”这个字不好,才给某取了现在这个名字。”
朱温听对方说完,抬头望向被夕阳映成橘红色的天空,感叹道:“哎,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八年了吗?还记得当初我曾与你说过迟早要反了这大唐的天下,自去坐那天子之位,但如今起兵不过月余,我却已是走投无路,甚至有了出降的念头,这样窝囊的主君不知师古你还愿意追随吗?”
庞师古双手抱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这是什么话?如今您不过是中了恶贼的奸计一时失势罢了,将军向来以真心待某,某必始终护卫将军左右,永不相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