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着山文甲的高大壮汉捋了捋自己的翘脚胡,一把把地上涕泗横流的中年书生给拽了起来:“你放心,冲天大将军从不为难儒生,只要你不去做什么出格之事,我们是绝对不会杀你的。”
随后他让对方留在院子里暂时不要出门后,自己一个人快步走入衙署的正堂内。
大厅中,黄巢正坐在主位上,和手下大将孟楷以及子侄黄存聊着刚刚收拢来的财货。
冲天大将军看到尚让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容,仿佛听不见衙署外传来的惨叫声:“辛苦尚将军了,没想到从这些商胡身上竟然能搜刮出这么多东西,本将军真是长见识了。”
尚让弯腰行礼:“为大将军办事,末将不敢称辛苦,不知城中的其他人大将军您打算如何处置,是杀是留?”
黄巢思考片刻后,扭头看向身旁的两位心腹:“孟将军、阿存,你们觉得呢?”
孟楷和黄存此时早已杀红了眼,纷纷出声说道。
“回大将军的话,俺认为可以留些青壮补充进志勇营,再留些妇女稚子编入菜人队,其他人不如全都杀了了事,省得浪费粮食。”
“叔父,孩儿觉得孟将军说的有理,虽然成功拿下了福州城,但北方还有虎视眈眈的唐军,我们也不可能在城中待太久的时间,如果带太多无用的累赘上路,恐怕反而会被拖累的厉害。”
黄巢听两人说完后,点了点头:“有礼,本将军也是这么想的,尚将军你便先留在衙署内休息休息,孟将军还有阿存,你们两个带上手下的亲卫到城中向各部传我的旨意,除了儒者和妇女稚子以及一些听话的青壮之外,城中其他所有人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他稍稍停顿,随后继续说道:“我只给你们十天时间,十天后,焚毁城墙、公府、州学、浮屠、寺院,总之除了儒者之宅不能动外,这福州城内其他建筑全都给本将军烧了。”
尚让犹豫了一会后才开口问道:“大将军,到时候把这福州城给烧光了,那咱们住哪啊?莫非是要回城外扎营去?”
黄巢冷笑一声:“住?这破地方有啥好住的,十天后直接发兵岭南道,本将军客厅说那广州都督府中的商胡,比这福州都督府还要多上许多,等打下了那里,把他们一抢,咱们又能发一笔横财,之后再学天补大将军那般跟唐廷要个节度使当当,权钱两足,岂不美哉?”
黄存听完叔父的话,恭维道:“叔父,节度使是不是有点小了?以您现在的威势哪里是那王仙芝能比的?要孩儿说,叔父您就是向那皇帝老儿要个亲王的头衔,他也不敢不答应。”
孟楷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刚开始俺还以为那天补大将军是什么英雄好汉,现在看来这王仙芝简直不如冲天大将军您的一根汗毛,不过是個畏首畏尾的鼠辈罢了。”
“你们不懂,”黄巢笑着摆了摆手,“节度使只是个名头,咱们自己打下来的地盘才是根本,有兵有粮,再控制了岭南道,除了地方小点,本将军和那赵佗又有何分别?他一个连长安城都没出过的小皇帝,难道还能管得了咱们?”
孟楷和黄存直言受教,其实两人并非真的什么都不懂,只是既然顶头上司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见识,那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自然就要当好捧哏。
黄巢听着衙署外大食商人的惨叫声逐渐平息,也不打算再听眼前这两人拍马屁,开口催促道:“行了,你们两个心里的小九九本将军会不懂吗?外面差不多完事了,赶紧带人去传令吧,抢了的东西还是让他们先运回这里,之后本将军再论功行赏。”
“末将谨遵大将军号令。”
“好的叔父,孩儿去也。”
孟楷和黄存行完礼后便带着各自的亲兵开门离去。
刚刚负责帮尚让通译的中年书生还瘫坐在院子里,当准备前去执行任务的一行人打开院门后,他就看到院外的空地上布满了大食商人的残肢碎块,商胡们的鲜血把参与屠杀的义军们身上的衣袍都被染成了赭色。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色宛如人间炼狱,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肠胃在一阵阵翻滚。
“呕!”
黄存听到动静回头瞄了一眼脸色惨白的中年书生,语气不屑地朝手下吩咐道:“来两个人把这胖儒生抬到外面去,别让他在这污了大将军院子。”
很快,大食商人已经死绝,没了作用的矮胖通译便被两名强壮的义军士卒,一左一右架着出了院子,丢到外面的血泊中。
这中年书生此时已经吓破了胆,他还以为自己要被杀人灭口了,连忙跪在地上一边呕吐,一边不住地磕头:“两位好汉饶命,之前那位将军说好了不杀我的。”
看到那两名义军士兵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中年书生想着对方是不是不相信他说的话,赶紧补充道:“他真的说过这番话,不信的话两位可以去问问,我真没骗人,呜呜呜。”
然而两名士卒既没有拔出武器朝他砍来,也没有跟他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滚吧!”
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的中年书生赶紧爬起身,跑开了去。
屁滚尿流地回到家后,找到自己藏在地窖里正瑟瑟发抖的妻子和小孩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中年书生刚刚被抓去做通译时,尚让的亲卫在他家门口做了象征户主是儒生的标记,路过的好几拨义军看到了这个标识后,还真就没进来搜刮。
听着屋外不断传来的惊叫声,他的妻子带着哭腔低声问道:“相公,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就躲在这地窖里吗?外面的乱民不会闯进来吧?”
中年书生长叹一口气:“先躲着吧,现在出去就是找死,只能先等这伙强人离开了。”
然而十天后,他们还没等到义军起程开拔,便先等到了从隔壁街道蔓延过来的滚滚浓烟。
焮天铄地,似要燃尽一切的烈焰直冲霄汉,带走了这座八闽雄都中的最后一缕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