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杨从噩梦中醒来。
浑身已经是大汗淋漓。
前一世的恐怖遭遇,已经在辜杨心中留下了阴影。
这一世,有面板加身,还有神秘‘邮筒’,他绝不会让悲剧再次重演。
天还没亮,辜杨就起床,光着膀子,一口气做了两百个超标准的俯卧撑和五百个深蹲体,居然丝毫不觉得累。
现在的他,不仅年轻有活力。
身体更是直接突破了人类的极限。
辜杨记得前一世也正值这个年纪的时候,俯卧撑撑死只能做三十个,深蹲体从来没超过二十个,腿就酸软无力。
这再次让他见证了‘溯源面板’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随后一咬牙,直接去冲了个冷水澡。
冲冷水澡,前一世的他打死都干不出来,何况还是在大冬天。
现在却是非常渴望,他的体内仿佛有一团烈火般熊熊燃烧着,浑身燥热无比。
一番洗漱,居然轻松多了。
......
天空放亮,辜杨下楼买了豆浆和包子,每样都来了10份,比头一天多了一倍,居然吃的一个渣都不剩。
在附近一家开了门的羊肉馆,辜杨又买了一碗羊肉泡馍。
打包好后,乘车去往肿瘤医院。
辜杨坚信,越是在他没有头绪的时候,越是应该靠近宋辉。
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断手’的答案,自然也出在宋辉身上。
还是熟悉的404号病房。
有了头一次的经验,这次辜杨显得自然多了。
“哥,又来看你了哟!”
辜杨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走到宋辉的床边,将热气腾腾的羊肉放在床头桌上。
通过神秘符文的暗示,他隐约知道宋辉最喜欢的美食是羊肉泡馍。
尽管自己不很确定,但羊肉泡馍作为北方人最喜爱的美食,宋辉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这一碗羊肉泡馍价格也不低。
辜杨觉得,既然都得癌症了,横竖都是死,也就没什么好忌口的,能吃一口是一口,不吃白不吃。
他们素昧平生。
辜杨能来看他,他已经很感动了。
每次来还拿这么多东西。
一激动,宋辉竟又不知如何是好。
挣扎着要从病床上下来,辜杨急忙将他摁了回去。
“别,别这样!”
宋辉重新坐下去,想说什么,酝酿了好一会功夫,最终却如鲠在喉,没有说出口。
心中翻江倒海,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像我这样快死的人,居然还会有人对我好!
辜杨也没想太多,忙将盒饭打开,用筷子夹了一坨往宋辉嘴边喂去。
宋辉急忙道:“不,谢谢你辜杨,我自己来!”
辜杨把筷子给他。
他虽已病入膏肓,可也还没到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程度。
许是好久没吃过,宋辉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羊肉的美味很快飘荡在病房内,盖住了原来的臭味,宋辉吃的是狼吞虎咽,仿佛被饿了三天三夜。
可是吃了几大口,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有些受不了。
呕!!!
哇!!!
一股羊肉连带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辜杨愕然,忙将垃圾桶接了过去。
宋辉‘呕呕’地吐了好一会功夫,终于,将吃进去的全部吐了个净光,整张脸变得苍白而冰凉,瞬间仿佛减寿了十岁。
辜杨非常自责,却又无能为力。
一旁的病友被刚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俄而功夫,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就都出奇的一致了。
辜杨:“抱歉!非常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这样!”
宋辉:“不不,是我,辜杨兄弟,是我的问题,我太不争气了!”
就这样,俩人相互自责起来......
无意间,辜杨发现宋辉翻开的一本书。
里面有句话赫然醒目:
“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便是自杀。”
在这本书下面,还有一本《八百万种死法》。
“难道他想自杀?”
辜杨瞬间得出这样的结论。
实际上这种情况,换了谁都会这样去想。
但是在宋辉面前,辜杨不能这么直白地问。
但辜杨紧张的表情,已经被宋辉察觉到了。
他主动拿起《西西弗神话》,露出令辜杨不安的微笑反问道:
“辜杨兄弟,你以为我会自杀吗?”
辜杨深吸口气,感觉自己心里的秘密已经被对方窃取了似的,由刚才的主动变得被动、笨拙、难堪,非常的不好意思起来。
宋辉继续道:“这书你看过吗?”
辜杨点点头:“加缪写的?”
宋辉:“对,这本书处处都在谈论自杀,但是它并不鼓励人们自杀,当然了,我也不会自杀。”
说完熟练地翻出一张‘大头贴’式照片。
这种照片辜杨有些眼熟,这玩意不就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吗?
照片中是一个年轻女孩头像,非常漂亮,脸蛋上充满了阳光的气质。
辜杨好奇问:“她是谁?”
宋辉道:“我女朋友。”
辜杨:“她没来看你吗?”
宋辉:“她......不需要。”
“不需要?”辜杨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她不来看他,他还收藏着人家的照片是几个意思?
宋辉:“是我不需要,我不希望她看到我现在这幅颓废样子。”
辜杨:“所以你......”
宋辉:“是的,我们分手了。”
话到这里,辜杨也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很显然,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他顺手扯下一块纸巾,象征性在桌子上擦来擦去。
病房内的暖气热烘烘的,刚刚的热羊肉味已经淡了去,换成了身体老化了的恶臭味,格外浓烈,不过辜杨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气味。
是的,他不能露出半点嫌隙的样子。
宋辉接着道:“是我跟她分手的。”
辜杨:“我知道。”
宋辉迷路了一样神态恍惚了一下,非常的无助。
镇定了片刻后,叹气道:“其实我很爱她,非常非常的爱,她是我的初恋,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孩,可是我却不能给她真的爱,我们从大一的时候就在一起,说好等我赚到钱以后就结婚,可是,我没做到,我对不起她。”
辜杨:“这不能全怪你!”
宋辉哽咽了两下,随后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辜杨扯下纸巾递给他。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对宋辉的做法,辜杨概不置评,只默默地倾听、理解,同情。
俄而。
辜杨假装揩拭完桌子,弱弱地开口问了一句。
“那样做,你现在后悔吗?”
宋辉抬头看了辜杨一眼,黑色眸子里露出几丝坚定。
“不后悔!”
辜杨:“你女朋友她知道你生病的事吗?”
宋辉:“她不知道。”
显然这才是重点。
辜杨集中精神,不含感情道:“所以,你在她知道之前,先跟她分手了。”
“是的,她要是知道我生病了才这样,肯定不会跟我分手,她是个好女孩,她很懂事,她善解人意,她很爱我,我也很爱她,我们俩......
“现在的我......这可能就是命吧,老天爷不想让我们在一起......我不希望她知道了伤心难过。
“她的人生路还很长,而我,随时都有可能撒手离开这个世界,我不希望她变成一个丧夫的女人,我不能那么自私。”
......
......
这天。
宋辉跟辜杨讲了很多很多关于他和他女朋友的往事。
听完之后,辜杨都有些羡慕。
只是命运弄人,也许命运弄人,辜杨惊奇,宋辉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作出那种残忍的决定。
许是每个人都不同吧。
他仅仅只是惊奇。
倘若这要是换了他的话,说不定做出的决定还不如宋辉呢。
女孩名叫文雅丽。
名如其人,不仅长得漂亮动人,还非常的善解人意,还能吃苦耐劳,不嫌脏不嫌累,陪着宋辉干快递。
说起来,之所以宋辉快递做的如此一帆风顺,其中也有文雅丽很大的功劳。
试想想,一个正值青春期、貌美如花的姑娘,跟着一个一无所有的男孩,陪着他从零开始干起,然后将自己一双白皙纤巧的手变成一双满是老茧的,将一张红润的脸蛋熬成一张黄脸老太婆的......
这,需要何等的勇气!?
如果不是因为爱,哪个女孩愿意浪费自己的青春。
只是,宋辉这货实在不争气。
查出癌症之后,找不到像样的分手理由,居然直接当着众员工的面儿,用极其恶毒的语言羞辱人家。
羞辱也就罢了,居然还故意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当时连他手下的员工都看不下去。
文雅丽伤心欲绝,终于,在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离开了他。
他也没去追。
即使心痛的已经快要无法呼吸。
自此,他就没有了女友的下落。
......
对文雅丽来说。
毫无疑问,她已经恨死了宋辉。
但是辜杨却觉得......
没错,他觉得宋辉这人还不错,有些事情,他可能是做的有点欠妥,但是他的本性并不坏。
如果没有癌症的话,他或许会跟文雅丽幸福地生活下去。
两个三观一致,互相真爱彼此的人在一起,即使命运会跟他们开个玩笑,但也不至于到了鸡飞蛋打的程度。
由于俩人聊得比较投机。
当然,宋辉说的更卖力,似乎不把自己埋藏在心里的故事讲完,他就会死不瞑目。
于是中午的时候,辜杨也没有离开。
他点了医院里的套饭解决了午饭。
而宋辉,仍然插着管,管中是高级营养液,管子直通血管,没有经过他的舌尖。
他看着辜杨津津有味地吃。
.......
下午。
俩人又相见恨晚地聊起了西方的哲学,什么尼采,康德,柏拉图,罗素......想起什么聊什么。
情至深处,宋辉还向辜杨阐述自己对于人生意义的理解。
他说:“人生其实是没有意义的,要说有,那只有一个。”
辜杨:“什么?”
宋辉:“向死而生。”
辜杨松了口气。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
从头至尾,宋辉都仿佛在述说‘自杀’的意义,讲的那是一个津津有味。
辜杨却始终在寻找一个真相!
究竟什么真相,他自己也没有个定论,总之是一头雾水。
好在面板上的‘溯源进度’持续稳定地增长着,他便也不在乎所谓的‘定论’。
一切顺其自然。
宋辉接着讲道:“当然,我的‘人生意义’马上就要实现了,在死之前,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辜杨赶紧问:“什么心愿?”
宋辉没有说。
沉默了片刻,说他要去走廊上散散步。
辜杨搀扶他下床,他拒绝了。
“走得了,走得了的辜杨兄弟,我只是没有胃,有腿有脚。”
辜杨没有强求。
像个不负责任的二流护工,陪着宋辉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散步。
散步的时候,俩人没再说什么,一时间,两人仿佛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当然他们本来素昧平生互不相识,却始终以某种默契缓解着彼此间的尴尬。
天很快黑透。
离别的脚步又近了一步。
看着深渊一样的窗外,辜杨觉得自己是时候回去了,再晚点没车的话,他估计就要迷失在这寒风刺骨的大街上。
辜杨轻拍宋辉的肩膀,跟他告别。
宋辉看着辜杨,脸上露出不舍。
经过短短的两天时间,他们俩已经仿佛相见恨晚的知己。
在宋辉身上,这种感觉格外强烈。
他已经把辜杨当成是自己的亲人。
宋辉道:“真是抱歉!让你待这么晚。”
辜杨:“哪里的话,早回去跟晚回去都一样,我反正也闲着。”
宋辉:“好吧,那你快回去吧,天都黑了,再晚......对了,兄弟明天你就别来看我了,当然不是因为......这两天有你在我非常高兴,真的,真的谢谢你!”
辜杨不太喜欢这种滥情的场面。
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再见!”
说完,转身就走。
宋辉木偶似的呆呆地看着辜杨远去的背影。
彻底消失后,他加快了脚步朝医院前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