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计数的赤色河流涌出,缓慢而极具威胁地吞没这个世界。
影业城的员工们冲向这层层叠叠的潮流,血肉横飞,内脏、残肢和骨骼像狂欢节里的彩带。到处都是从片场里逃出的狂乱怪物,地面猛地一沉,建筑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空间传来巨大的轰鸣,楼房彼此摩擦,相撞,开启分离和瓦解。
塞利安仍躺在由巴里特所建地狱的深处房间内,他看着极速融化的天花板,在那之上是一层又一层设定好的病区,但此刻也躲不过被抹除的命运,只在瞬间化作更为幽暗的空洞。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那些零散的建筑碎片化作一张张尖叫咆哮着的人脸,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仿佛饱受火焰灼烧的亡灵,不停侵蚀着触及到的所有事物,产出融化塑料般的残留物。
这诡异的画面持续了一会儿,最后所有的人脸下降,贴近宿主已经破碎的身体。只有这些东西,正以一种亲切、病态的关爱神色注视着他,小声喊着“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只是重复着一句话。
塞利安无法回应,也不想说什么话里,他就躺在那里,一点动作都做不出来,伤得很重。
这幅身体早就没有什么能活下来的依据了,内脏被掏得一干二净,四肢的肌肉也都被挑断了,巴里特之前大概是觉得他会想办法逃走,所以在这方面大费周章了许多——除了脊椎还算完整之外,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大脑也被浇满了各种毒药,已经毁得不成样子,彻底变成垃圾废品了。
他当然也不介意自己会被践踏到哪种程度,距离灵魂崩灭或许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吧,他心想,我还能再做些事情。
塞利安盯着那空洞天顶呈现出来的形态,眼瞳大张着,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绮莉之前提到的“数据界面”如何使用,他一丝不苟地把整个影业城的区域记下,更为疯狂地扩张起自身的力量。
那混杂无数亡灵噩梦与幻想的空间,满是宗教特色的高耸大楼、病灶般的垃圾山、挂满演员尸骸的道具室、演播大厅……所有的一切都在同一时间开始消散。
过程其实并没有很壮观,他只知道自己在执行“抹除程序”,视界内有这么一个提示,对于他拥有的那套母系统而言,它所理解的事很简单——检查、判定、然后执行错误程序抹除,就这样了。
就像巴里特创造出来的东西一样,它们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所以理应得到无声的灭亡。
塞利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癫狂地透支力量,但他就是想毁掉这黑暗世界所抛出的一切噩梦。
他听到一阵类似白噪音的动静,恍惚间感觉是谁传来的求饶信息,那人已经没了以往的优雅和从容,在歇斯底里的喊着“你他妈不要命了是吧!就你这种灵魂容纳性根本承载不住的,你根本不知道过载后的结果会多恐怖——”,都是诸如此类的话,塞利安根本懒得回。
他不在乎,也明白自己很快就会死。
死亡前最后的自我呈现中,他看到了绮莉。
在那不同于此处的混乱空间里,那人的力量依旧强大到无法形容,带着完全无视规则的霸道和侵略,令人感到惊悚。
她正站在无以计数的“锁链”面前,后者就像是活物那般,是痛苦和诅咒形成的具象化,在颤动、在反驳、在想尽办法逃离捕猎,无法想象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绮莉的确受伤了。
仍有一部分巴里特的复制品躲在暗处,它们虎视眈眈,只等她露出破绽——这机会几乎为零,它们本以为她没有什么帮手,直到塞利安毁掉了这庞大地狱的所有。
视界内的一角弹出个名为“检查回放”的窗口,他看了一眼,影城即将坠落,四处都在上演着毁灭之事,抹除程序进入城市内部,蔓延滋生,留下一道道血色的废墟。
而他也将跟着整座地狱沉下去。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塞利安显得是那样的平静,无论是面对深层地狱还是阿卡姆城而言,他都没什么好舍不得的,在这里没有谁拥有比较亮眼的痕迹,也不介意在哪个地方死掉,这是常理。
可只要想起绮莉,他就感到有些悲伤。
两个怪物在一个意外且偶然的情况下相遇,都是命里惨得一塌糊涂的同类,他本以为能帮她的,比如完成自毁的要求——所以他提了很多条件,让她扮演一个“好朋友”的角色,让她配合自己玩过家家游戏,穿他要觉得好看的衣服,吃他做的那些餐点,并且还要评价。
绮莉都照做了,甚至还救了他好几次,她接受这些无理、幼稚的要求,只是想早点离开。
如果他真的死掉了,她会怎么办呢?
塞利安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也没有心情去想,像他们这样的人……看那些恶心、黑暗的事情太多了,有时候你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把日子过下去,这就是最安全也是最方便的生存法则。
可他死后,新闻社或许会重新派个管理员过来,那人按照规矩会对绮莉进行回收和修改,又或者是她那位父亲,他极大可能会亲自跑一趟。
阿卡姆城会因此展开另一场权限争夺战,驱魔人、古文明载体、邪神们的信徒以及Divine Comedy,所有大大小小的机构都会参与进来。
这大概就是绮莉的余生了,是接近无限的漫长痛苦。
在这样一个时刻,塞利安对此感到的只有悲伤和心虚,他终究没能完成那个承诺。
与此同时,他感到无尽的空洞和崩溃,那是来自灵魂与肉体上的崩塌——全方位检查汲取不到什么养分了,所以选择吞噬宿主。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开始溶解,嘴里只有血腥的味道,觉得自己就像个死在圣彼得疯人院外的野狗,环境太冷了,没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哪怕死前也想咬着什么,不松口,尽管这动作没有什么意义。
他此生都被困在一个充满绝望和长满畸形血肉的熔炉里,不管怎么争取和幻想,最终都只能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塞利安想着那些他曾说过的谎言,那些对正常生活的向往,无意识的笑了起来。
接着,他感到有人在靠近。
他濒临崩溃的注意力勉强落回现实之中,的确有谁在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那人在说些什么,又在喊他的名字。
塞利安努力移动视线,眼前模糊得很厉害,完全不是人类视界里能出现的画面,血色铺天盖地般罩了过来,但他最终还是看清了。
是绮莉,单膝跪在床边,显然受了不少的伤,头发里还有血渗出来,几乎流了小半张脸。
她说:“我回来了,塞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