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搭在周升的肩膀上。
“想什么呢?”
周升回过神,抬眼看向来人:“……没什么。”
“这次的三狼案闹的沸沸扬扬,只是三天时间你就抓到嫌犯救出人质,又在鬼佬面前露脸,值得高兴。”
来人说话时,吐字清浊分明,带一点闽南口音,看上去五十多岁,寸许的短发,眼角鱼尾纹明显,正是刚才在办公室的男人,陈启昌。
他拉过一把椅子就坐在周升的对面,见周升有些沉默,笑着说道:
“这个月分发给便衣的规费,我放在你办公桌下面的抽屉了。”
“我看到了,谢谢阿叔。”
周升把手中的牛皮信封朝对方示意了一下。
从裤兜掏出一串钥匙,打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十多个装着规费的信封杂乱的堆在里面。
他把手中的信封随意的扔进抽屉锁好,抬头岔开话题:
“阿叔,鬼佬消气了?”
陈启昌听到周升这话,脸色有些难看:
“现在正他妈扮绅士呢。还让我收工前多找几个报社的记者去他办公室,由他来公布案情。”
说着,点燃一支香烟,余怒未消的低声道:
“去他妈的!你是没看到他刚才暴怒的样子,活像一只披着白皮的大猩猩。这些鬼佬平日收钱的时候眼睛都冒绿光,一有事就他妈的变了个人似的,原形毕露了。”
陈启昌形容的这番话让周升忍不住笑出声。
似乎也知道自己失态,扫了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小声劝道:
“阿叔,又当又立本就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鬼佬一向好面子,这次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又有报社记者的添油加醋,大肆指责我们当差的办事不利,他能有好脸色才怪……再说,他又不是第一次这样,没必要生气。”
陈启昌吐出一口浓烟,摆手道:“不说他了,倒胃口。说说你的事。”
“我能有什么事?”周升愣了一下。
陈启昌瞥了他一眼:“你不会准备就这样干一辈子便衣吧?”
“我觉得挺好的啊。”周升下意识接过话头。
“……啪!没出息!”
陈启昌一巴掌拍在周升后脑勺。
“跟我来!”说着起身。
一边走一边数落。
“混小子,一点出息也没有。要不是因为以前受过你爸的恩惠,你这小子又比较对我胃口,我才懒得操这份心。”
周升则是嘿嘿笑着跟在他后面,也不见气。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陈启昌的办公室。
陈启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两张港纸放在桌面上。
“这两张港币你选哪张?”
“这张刚好,面额大了,我怕花不出去。”周升装糊涂,伸手去拿那张十元的港纸。
陈启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怕你没野心连便衣都干不下去。十块的港币设计的再好看,也没有一百块的港币招人喜欢。”
说着,他用手摸了一下自己冒出些许霜白的鬓角,叹了口气。
“这白头发仿佛一夜之间就冒出来了,我已经老了,这位置也坐不了几年。等我退休,依你的性子还能这么安稳的当差?
能破案有个屁用,平日像条咸鱼,让你去收规费你就交给阿东,没钱孝敬上面,伱这身皮还能穿的住。”
周升凑上前:“……您还老当益壮,离退休还早呢,昨天我可是听东哥说您在洗浴城……”
“行了,瞎扯淡。”陈启昌懒得和装糊涂的周升继续扯下去了,直接挑明道:
“我就明说了,这次的案子你干的漂亮,在鬼佬面前大出风头。趁现在鬼佬对你印象不错,拿笔钱出来打点,你这便衣的身份就能往上提一提,我也好提前退休,多享几年清福,你就刚好接我的位置。”
“.......阿叔?其实我......”周升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陈启昌抬手打断他的话,面色如铁:
“就这样定了!还有啊,别说我这做阿叔的不照顾你,下次辖区的规费由你去收。我已经让阿东去打招呼了,你这次打点的钱由那些赌档、歌舞厅油水大的档口平摊。
拿钱的时候记得态度强硬点,哪個不配合,那就扫了他的场子,这点钱都拿不出来还混个吊,有的是人进场。”
“......我知道了阿叔。”
周升点头,脸色阴晴不定。
其实,他对自己现在探员的身份挺满意的,既不用操心下面伙计的生计,又不用直面上面的鬼佬,也不需要操心每月能收多少规费上来,伙计怎么分配,上面孝敬多少。
准确来说,他做咸鱼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当差并不是说你想做好警察就能做,都是身不由己,只能同流合污。
可陈启昌的话却让他左右为难。
是继续做自己?
还是跟着大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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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余晖洒落,码头上行色匆匆的工人身影被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剪影。
李安手脚麻利的收拾完狼藉的桌面,又把收拾来的一叠碗筷放进摊位后面装满水的木盆里。
“阿嫂,码头都下工啦,没几个工人了,还不准备收摊?”
“......啊,哦,谢谢啊,我再等会。”
似乎李安的称呼让摊位边忙碌的女人有些措手不及,模样清秀的她有些脸红,连正在摆弄的配料都无意间散落了一些,还浑然不觉。
她捋了一下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你都在码头忙了一天了,下工还要麻烦你在这帮忙。”
“不麻烦,每天在你这免费吃粉,帮忙也是应该的。”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家吧,不然等会天黑不好坐小轮。”
“好。”
李安看了一眼摊位仅剩的两位客人,点了点头。
似乎想起点什么,从口袋掏出一小包用鸡皮纸包好的糖果。
看向挽起袖子正准备洗碗的小女孩:
“叔叔请你吃糖。”
小女孩先是看了一眼女人,见其点头,才伸手接过糖果。
“......谢谢叔叔。”
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洗的发白的衬衫,柔柔弱弱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怕生。
“乖!”
“那,阿嫂,你先忙。”
李安先是冲小女孩笑了笑,又和女人打过招呼,这才离开。
等他回到油麻地的时候,天色也开始逐渐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