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拉卡特说。
“你的语言已经这么匮乏了吗?”福格瑞姆给自己添上一杯新的温热茶水。他的水壶非常不必要的是铜制的,一些忆录使也许会认出这是切莫斯式样,典雅、精致,而且易于使用。一个小瓷碟被摆放在旁边,水晶纸上铺着几块切痕新鲜的方糖。
然而莹润瓷盘不匀的釉色上有着细微的裂痕,其下的油彩闪着莹莹蓝色……虽然没有一个使用者会在意就是了。而小块方糖怪异的成色表露出些危险的讯号。福格瑞姆遗憾的眼神扫过,庆幸于拉卡特的帝国物产知识基本只局限于有机体。
尽管他们都深知对方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颜面这种东西依旧微妙错误着,倒也符合智慧生物的本性。
没有办法,他的这些宝贵家当都是从上一个行将崩塌的巢都捞出来了,有些小小的瑕疵也是理所应当……他可不想在搞出些挑战雪莱容忍限度的花活了。科技神甫有能源和研究项目就可以存活,午夜领主则能津津有味咀嚼从啮齿类到陶钢口粮在内的一切可食用物。但福格瑞姆……福格瑞姆需要生活。
但真正的生活而非生存,需要很麻烦冗长的流程。它自概念产生以来对人类就是个偶然在短时间,仅被一小撮习惯的事物。而在各世界如饼干般散碎的帝国,更是如此。
众所周知,除非你变身一个餐后甜点都向亚空间交易的家伙,否则物资将永恒困扰你的虚空旅途,从行商浪人到太阳领主皆是如此——而且你得到的恐怕和“餐后”与“甜点”这两個概念都出现少许的偏差。
只要你的甜点不吃掉你,一切都不算太坏。
“因为我刚才已经用光了自己所有适合你的形容词。”血伶人瓮声瓮气,“你们都是怪胎、混账,亚空间不死的孽子,而罗嘉·奥利瑞安……哦天哪奥利瑞安,他更是神明的先锋,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承载诸神的言语的吗?在我品尝过的几乎每个先知的骨头里,他的名字都被颂赞和哭泣环绕。”
“没那么玄乎……”福格瑞姆在拉卡特越来越快的语速中挣扎,“他甚至会在一场对话里道三次歉。”
适得其反地,血伶人更恼火了,凤凰从那张怪诞面容和他散发的光环中同时品味到了……仿佛生而知之般,他知道这种又冷又麻,裹挟着若有若无的抚触的感觉应该被命名为恐惧,且为此沉醉了一小会儿。
拉卡特尖锐的鼻头抽动着。“只有你这样受诅咒的种族才会容忍此等祸根孽胎,你们这些惹人恼火的诸神的宠儿!”
“对一个亲自为一尊黑暗神祇助产的种族,甚至个体来说这话是不是有失公证了……”福格瑞姆紫色的眼睛紧盯着这位黑暗灵族造物的残余,一个自以为最伟大血伶人——也是在灵族帝国堕落前,可能亲手缔结了她的堕落的角色——的可怜虫。
“是,我们亵渎了一切古老的道德,在神圣之地泼洒同胞的血,但我们当时以为所作所为并无代价!而现在……即使在科摩罗,这怪物也超越可供取乐的界限了。他带来火焰,然后是灰烬。说真的,哪个疯子会想着抚养他?”
那声音超越震耳欲聋的界限:“而我面前足足有三个!天哪,以黑心肝的缪斯之名,这究竟在发什么疯!”
“疯子?”
“有异议吗?”
“我只是惊讶——不,我应该惊讶,银河最古老也最伟大的血肉魔匠在谴责我精神稳定的问题吗?”
福格瑞姆挑起一遍眉毛,在许多次交流中,他们已经习惯这种没营养的嘲讽,且把它视为一种润滑。因为如果直白地说出彼此的观点,恐怕会允许演变成一成不变的相互攻讦。
拉卡特重重哼了一声。“我为了生存和欢愉而工作,而伱们看起来在自寻死路。”
“不然呢?”福格瑞姆丢进去一块方糖,“你觉得该怎么办?把链锯剑按在他脖子上然后开启最大转速?要是我们这么容易死的话,倒还算幸运了。”
他注视着糖块融化在滚烫的茶水中。“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那位亲爱的好儿子死过几次?俊美的卢修斯,受人厌恶的卢修斯……他从一位太空死灵体内爆出,因为那铁骷髅感到了冰冷的满足?哈,最拙劣的剧作家都不会写出这种自相矛盾的故事。因为色孽——”
“别说那个名字!”
“好吧,饥渴女士没有厌倦这个玩具带来的乐趣。无论他多么残破,她总会捡拾起来然后修补好。诸神的棋局上唯一的规则就是他们自己的心意。我还能做什么,跳出棋盘大喊‘我不想玩了’吗?”
“别用这种过来人的话教训我。”拉卡特咕哝,“对于她的反复无常,我可比你权威多了。”
“你这话说得好像一个对女主人不满的贴身仆从。”福格瑞姆拈起第二块方糖,知道自己的谈话对象已经服软。
拉卡特发出难听的嘶嘶笑声,因为口腔的缺乏显得像个漏气的橡胶球。“真贴切啊……永恒的奴役,我们为她收割痛苦,却永远无法自己品味。”
“有没有可能,”凤凰把第三块沿着茶杯内壁滑下去,“一个现实的生灵,可以不靠他人的痛苦存续下去?”
“也许吧,”血伶人咧嘴一笑,“我已经遗忘不以痛苦为食的欢乐了,甚至在我们的帝国陨落之前很久很久,就是这样了。”
凤凰默不作声地把瓷碟上剩下的糖块倒进杯中,拉卡特嫌恶地向后倾斜身体躲开溅起的些许水花。“是啊,你们是这样的。”
在那个灵族帝国依旧繁盛的时代,血伶人高踞于厅堂之上,引领着狂欢走向堕落,那些厌倦了世俗欢乐的高贵生灵,抛却了古老而乏味的神明,因其梦生灭星辰而蔑视起了星辰,为了一点感官的新刺激唾弃了一切原则和节制。
于是和银河一般坚固辉煌的帝国,像他们餐盘上新鲜的血水一般干涸蒸发了。究竟是诸神播散了罪行,还是有情生灵的罪孽中诞生了诸神,来报复他们的所作所为呢?
福格瑞姆不知道。他只知道血伶人不再关心这些旧事,专注于他们的新杰作中。他们以尖叫为乐曲,以痛苦为香气,行步蜿蜒出新鲜的血迹。
但为什么,他从拉卡特的情绪中,品味到哀伤的苦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