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死者正是我。”莉莉丝如是说。
一股寒意爬上了罗嘉的脊背。斜射进神庙的日光温和,美貌的少女神情恬淡,仿佛在叙说事不关己的故事。
“长久以来,我们看护着伯利恒,也制约着伯利恒,让他们的野心不至于膨胀到自我吞噬的地步。但孩子终归会将父母的怀抱视为枷锁……他们开始憎恨我们的教导与条令,在灵魂的契约上吐着口水,因为那限制了他们在街头互相杀戮,吞噬同胞的尸体。
这种恨意起初微妙,但一旦燃起便成燎原之势。我们的神官一个个被排斥,用堕落玷污自己的灵性,甚至被谋杀。而失去了这些我们在人间的通道与耳目,众神也只能看着一切发生。”
罗嘉打断了她,稚气面容上是违和的疑惑。“你们的力量,依托于祭司吗?”
“在人间,是这样的。”莉莉丝无奈地笑了笑,“一尊神除了祂信徒的梦想,还能是什么呢?枷锁是双向的,我们借着信徒的眼去看,以他们的手降下惩戒。在信仰消失殆尽的时候,旧神的恩典和灾难自然也远离了伯利恒,等待着新神开启门扉。”
“干涉的基础就是信仰吗……原来这就是人造之物的意思。”罗嘉低语,“真是,衔尾蛇般的循坏往复。”
“一点儿不错,从固定的激情中诞生,只有欲望而无自由的意志。我们,或者说所有神,都是从帷幕另一边向内窥探的怪物。”莉莉丝温声细语。
“你看起来并不像。我的意思是,很普通,甚至友好。”罗嘉不自在地扭了扭手指,对方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他的眼角。
她又笑起来,她似乎永远在笑。“因为我已非神,只是依附在仅存祭司身上的一缕残响。”
“最终,那饱饮他们极端的欲念和暴行的尸婴,回应了这种憎恨。她闯入了万神殿,拖曳着星辰荡漾的裙裾,笑声里是一千个世界陨落的回响。她撕碎了我,将流泻出的精华吞咽而下,糅合进她不可名状的本源中。我的本质从她血腥的嘴角滴落而下,而我清醒地感受着这一切。”
“我为阿苏焉的陨落流泪,祂自始至终庇佑着孩子们,但也没用逃过他们造物的谋杀。
我为莫莱·海格的死落泪,她拥有的那么多蕴含智慧的血液,最终都从巨大的创口中流淌而出。她的悲鸣至今仍在狂嚎女妖的声音里回响。
我为凯恩流泪,他是我们中最伟大的战士和刽子手,但他的狂怒无法抵御欲望,他的火焰被碾碎成无数,四散进合适的躯壳里。
我也为伊莎流泪,因为我们孩子的堕落太彻底,太长久,以至于不能被她的两泪涟涟拯救。
最后,我已经不能哭泣,但我依旧为我的女祭司们流泪。她们放弃了自己的姓名和面容,转而穿戴上我的,只为了行将灭亡的梦想。
我们的城陷落了。就是这样。”
她的声音清亮。“您喜欢这个故事吗?”
“我……”罗嘉生涩地开口,“很遗憾。”
“迄今为止,我都并无怨言。这不过是一次科尔基斯上司空见惯的信仰交替。”莉莉丝看出原体的惊讶,“您觉得我们是伯利恒的第一批神吗?那些曾经被崇拜的神明的残尸漂流在亚空间中,和他们颓塌的神庙一起步入遗忘。我甚至可以告诉您我沾染过的前辈们的血。但之后……就不一样了。
无厌女王的笑声逼疯了城里的所有人,将他们的灵魂吸入了腹中。这就是伯利恒的第一次毁灭。”
“第……一次?”
“啊,是的。在那之后,她黑暗的内心因为没有过瘾而闷闷不乐,于是将他们重新吐出。她告诉人们,六十六年后她会重来,若他们能使自己愉悦,便会赐予恩宠——他们不会被简单地消化折磨,而是在银宫中永世享乐。
人们惊魂未定,纷纷逃离生养他们的城市,直到白城只留下一具空壳。逃亡的人们失去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不在做噩梦了,仿佛一切都已过去。
第六十六年,他们又一次从自己的躯壳中被抽取,女王的笑声回荡在他们的灵魂中。当他们再睁开眼,时日已经被拨回了六十六年前,而他们就在熟悉的白色城墙内。这就是伯利恒的第二次毁灭。
第三次,他们恳求流亡的祭司,翻阅古旧的典籍,甚至赶赴无影王的治下获取知识。前所未有盛大的仪式被举行,亚空间巨兽的血淋在繁密符文上。六個不同旧神的祭司为此被抽干了血液和生命力,为了这座曾驱逐他们的城市。
他们以为自己成功了,直到六十六年后。
第四次,凯恩的信徒们忍无可忍,他们高呼神名,将伯利恒屠杀殆尽,把堕落者拖进血手神的庙宇中处决,让血污秽了这座纯白之城,又用染满至亲之血的凶器自裁于永燃之火前。
然后凶手和被杀的人一同在笑声中醒来。
第五次,无影王、弗吉尼亚和砌颅之城联合远征了伯利恒,攻入她牢固的城墙,把她的人民当做自己的战利品肆意屠戮,折磨他们的肉体与灵魂。在他们涂抹自己的圣印时,女神的笑声随着第六十六年的日光降临。
最幼的女神震怒不已,为她的兄长们敢于将手伸向自己的猎获。她告诉白城的子民们,等到第六个六十六年,有着孩童面容的星辰将会从东方来,带着失去名姓的流浪者,敲开失落之城的大门。而届时,神子将会与伯利恒一起升入她的殿堂,同为不朽。”
莉莉丝直直看向原体。“而无厌女王的降临,正是六十六年前的今天。”
罗嘉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