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嘉拾级而上。
他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在登阶,又花了更久意识到自己有个目的地。古怪的是,当他意识到这点后,他的视觉才仿佛惊醒一般拓展到了脚下,洁白的台阶层层叠叠,一路延伸到了视野的尽头。
它们圆润,但是非常锋利,这两个矛盾的概念是原体对台阶的第一印象。血从他的脚下流出,源源不断地顺着层层台阶流下,描绘出猩红的行迹。
“道路不过是一种变形的刀刃,就像血是另一种形式的足迹一样。”一个甜美的声音告诫他。当罗嘉顺着声音看过去时,他发现台阶左右也是有尽头的,巨大的水晶墙壁矗立于两边,让年轻的原体几乎以为他是被压在玻璃间的标本。这让他想起雪莱永远压着一层玻璃的工作台。
他决定走过去,好看清水晶后重重叠叠的影像。方向的转换让他的脚下拉出蜿蜒的血迹,但他不在乎。
随着接近边缘,罗嘉慢慢看清了墙壁后的存在。清亮的液体中,不计其数的人体和不太像人体的东西悬浮其中,错杂延伸至视线模糊的黑区。他们的发丝像水草一样相互缠绕。他看到了一些巨人,一些怪物,和半巨人半怪物的东西。涂抹着黄金符文的躯干一闪而逝,海绿色的眼睛默不作声盯着他,虹膜中心的一点金色耀目;一个巨人撕扯着头上的缆线。还有更多更多似曾相识的面容,对着他伸出手来,仿佛要将其一同扯进这无边水体溺亡。这诡谲的景象令原体倒退了一步。
咚咚。轻轻的敲击声响起,吸引了罗嘉的注意。银发紫眼的发声者对他一笑,张开手臂曼妙地浮游而来,艳丽的蛇尾柔柔摆动了两下。
叩叩。他用莹润的指甲又轻轻敲了两下,罗嘉呼吸一滞。借着不知来源的柔和白光,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那活脱脱是福格瑞姆的脸,连抿唇一笑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看到吸引到他的注意力,“福格瑞姆”更高兴了,蛇尾扬起打了个水花。莹白的指尖一笔一划在水晶上写下一行字,罗嘉很顺畅地理解了反写的高哥特字母的含义。
“你回来了。”
他打了個冷颤,这场面诡异到他想尽快逃离。但“福格瑞姆”显然心情大好。对方双手抱胸,第三只手——罗嘉才发现对方有四只手臂——继续写道:“过来。”
最后一个字母还没有收尾,“福格瑞姆”的脑袋就被重重撞在了墙壁上,力道大到整面水晶都在颤抖。肤如白雪,发如午夜的男子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右手攥着一大把银白的发丝。对方没有眼白的黑瞳直直看过来,不需要话语就能发觉其中滔天的憎恨,罗嘉又往后退了一步。
肌肉与骨骼的呻吟中,年轻的原体嘴角抽动着,确定自己不需要继续看这场字面意义上的抽筋扒皮。他果断回过头,朝着台阶的尽头狂奔而去。但最后看到的画面依旧回荡在他的思绪里。
满面鲜血的“福格瑞姆”依旧微笑着,用口型对他说:
“我们会再相见的,我们就是你自己。”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许是半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一个巨大的银色拱门出现在他视野尽头。它的曲线流畅而优美,更像是流淌而非浇铸而成的,上面镌刻着难以辨识的符文。但当罗嘉伸手试图去触摸的时候,它随着原体微弱的力道轰然倒地,噼里啪啦碎成一地闪光的银块。
原体猛地缩回了手,下意识左右看看,没有发现旁人。
不知道雪莱能不能修好……他制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小心翼翼蹲下来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片,它在他掌心的温度里融化成一滩闪光的水。门上精美的异族语言已经变成一句潦草的科尔基斯语:“虚假的刀锋在神的梦中锋利。”
这里恐怕比他想象得更复杂。
罗嘉起身扑扑衣角,看着前方幽深的长廊叹了口气。
无论真假,他总要进去一次。
一个华美的迷宫,这是罗嘉对这座建筑内部的第一印象。优美的拱顶之下,彩绘玻璃般的立柱林立,把光线折射得更加迷幻,足以欺骗凡人的眼睛。他们散发的某种危险气息令原体尽量不去看。而地上镶嵌的马赛克地砖更是精美,描绘着栩栩如生的自然景观,只是些许颜料剥落了。
罗嘉发觉了什么,蹲下来仔细查看剥落处,发觉后面还有一层颜料。他伸出手,凭空从空气中抽出维克多赠送的匕首,然后愣在原地。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后,他摇摇头,把疑惑暂时甩出脑海,小心地刮起颜料来。
很快,美丽的自然风光就被刀锋刮了个七七八八,露出后面的画面来。和第一层难以言喻的鲜丽相比,第二层显得黯淡了许多。巨大的飞船降落在一颗昏黄的星球上,人们从里面走出,散落在沙漠里,他们拆解飞船,建成了新的家园。
最初的画面非常单调。直到有人开始在人群中讲话。不知名的画家给这个人脑袋后面化了一个醒目的光圈,也许是某种艺术表现手法。
下一张画里,人们开始对着四个雕像跪拜。雕像分别被涂上了鲜艳的红、蓝、绿、紫四色,和整体黯淡的用色对比鲜明。
紧接着,一颗闪烁金光的陨石掉在了沙漠中,这幅画被鲜艳的四色占据大片,将那一点金色团团围住,仿佛要将其吞噬一般。
一个金色小人从陨石里走出,他在沙漠中走啊走,直到一个染着四种颜色的长袍人找到了他,把他抱在了怀中,金色的小人也染上了四种颜色。
火雨和硫磺降临在染上四色的星球上。这令罗嘉呼吸一滞,无端感到一阵锥心刺痛,泪水从眼角滑落。他不明所以擦擦眼睛,看向最后一张画。
巨大的飞船降落在一颗昏黄的星球上。
原体紧皱起眉头,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画面确实是到此结束。也许是画工的失误,把第一张图重新拓印了一遍。但造出如此精美宫殿的工匠,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他思考了片刻,又一次举起匕首剥开颜料。底下居然还有一层画。但刮干净后,罗嘉又一次呆滞了。
最后一层并没有具体的画面,只有蓝绿红紫四种颜色侵染了整幅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