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与热的交欢。在一些神话中,它由慈善的神明窃夺而来。但罗嘉知道,这只是野蛮人穿凿附会的妄想。他还只是个孩子,但超凡的大脑和海量的知识足以帮助他戳穿这种陷阱。
但……这无助于缓解他的心情。当人们欢呼着女王和祭司,往他脚下的火堆丢柴草时。罗嘉几乎要落泪了。他把这理解为喜悦,他们会明白的,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他垂下眼睛,正好和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对视。她大睁着深绿色的眼睛,面皮因为愤怒而发红,完全失去了秀美的影子。他不知道仇恨会让一个美人变成野兽,天生的和后天教授的知识都不包括这点。
原体默默记了下来,他不喜欢看到这样的脸,所以他要记住怎么避免。
第一抹火焰舔上了他垂下的双脚。这感觉暖融融的,和人们愈演愈烈的呼啸声比仿佛是一种安慰。他期待地看着人群,晃动了下身体,让木刺更深地扎进脊背里。血从皮肤和刑架之间淌下。
罗嘉睁大紫罗兰色的眼睛,映出逐渐寂静下来的人群。红头发少女的脸上出现了犹疑,她面皮的红色褪下去了,往后退了一步。
我要镇定,镇定。他对自己说。雪莱他们就在身后,这让他更紧张了。可惜原体的脖子也被紧紧捆在刑架上,仅仅保留了一点呼吸的余地。虽然这不至于让他窒息,但也不能轻易回过头。
罗嘉思考了一下挣开绳子的可能,还是决定等待人们帮他解开。这样显得更像个史诗,他想着,我可太虚荣了,这样不好。
他回望着一双双眼睛,确定每个人都看到了这個事实。我在火中安然无恙!我不是你们口中的疯子或者虚伪的先知,想想我说的话吧,想想吧!然后你们会发现自己是错的,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个错误!
有人开始哭泣,是那个红头发的少女。她哭得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罗嘉可以从声音中听到由衷的委屈。但我没有做什么啊。他茫然地想。我只是说了可能被你们忽视的事情而已。
约翰走到小原体的面前,他靠的那么近,以至于衣摆被火点燃,但他一点都不在乎。祭司伸出手,捧着他的脸颊,额头贴着额头低语。
“幼王啊,你看,这些人并不愿听到,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愚蠢地欢乐下去呢?”
“我想要真相。”罗嘉顽固地瞪着祭司,“他们也该知道真相。”
约翰笑了笑,他深绿色的竖瞳闪烁了一下,舌头慢慢滑出口腔,轻轻触碰了下小原体的面颊。罗嘉厌恶地向后仰去,那种冰冷粘腻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真蠢。”他用雌雄莫辨的声音说。“但谁让吾主如此青睐于你呢?你想要真相,就好好看着吧。”
双足就像被刀割了一下,皮肉皱缩翻卷开来,然后他意识到这是焦黑收紧的布料带来的错觉。真皮层酥麻的灼痛随着时间的消退愈演愈烈,和布料因为热度黏在了一起。
他的小腿起了许多燎泡,奇异地有些发冷,也许是流失太多体液带来的错觉。
“多么伟大。”原体听到约翰假惺惺地说。“这才是真正的牺牲。你不觉得只有痛苦能表明决心吗,相比之下,只用火烤一下脚未免也太虚伪了。”
罗嘉认为这有道理。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和凡人一样感受到火刑的痛苦了。但他最受伤的还是当人们看到他终于开始燃烧时的惊诧声,然后很快变成了欢呼。他们为原体终于向火焰妥协开始欢呼雀跃。
这不是普通的火……罗嘉发觉这是个陷阱,他就是那个被香饵诱上钩的鱼。而且这钩子的恶毒之处在于他无法挣脱。因为祭司还在发出嘶嘶的蛇信声:“你不是要启蒙这些愚昧的人吗?让我告诉你吧,这些火焰就是他们所希望逃避的苦痛的具形。你先经受一下,再大言不惭说什么面对现实吧。”
罗嘉点了点头。他竭力提高灼热的嗓子,让纳瑞克他们不要干涉。赫莉本让雪莱放开手的声音,他已经在这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了。
祭司蛇般分叉的舌头又贴了上来,舔舐着小原体的眼睛,酸性的口水把他的角膜灼烧得嘶嘶作响。毒液在他脸上流下蜿蜒的痕迹,一路腐蚀娇嫩的皮肤,流进了他的口中。罗嘉品尝到了虔诚、绝望和堕落,然后他知道了……
“乌莱亚。”他轻轻说,“你是雷石教堂的乌莱亚。”
人群的赞美之声已经直冲云霄。他们呼喊着烧死这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啜泣着赞美无厌女王的名字,甚至有人在极度狂热中已经当场失禁。
“我已经忘记这个名字很久很久了。”祭司回答,他的脸上已经不剩多少人类的特征。“现在我是约翰,带领人民纵享欢乐的神选约翰。只要把你献给我的女王,我就能真正擢升进她的王宫。”
“我知道。”罗嘉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他们对伱许诺了什么……我也知道你对这里的人做了什么。你的灵魂在虚空中游荡,当发现这座城崇拜的神和古代灵族的相似之处时,你意识到了这种戏剧性可能取悦你的主,对吗?”
乌来亚的声音难掩愉快:“一点儿都不错。这是个非常奇妙的星球,各种信仰都映射出某种真理之光,只是他们的愚昧让自己止步于此。”
“这座城……莉莉丝他们说的也是你的谎言。”
“啊,我曾经是个牧师,而告诉他们的大概也算是一种布道。喜欢砌颅之城们的神话吗?这是我亲手编织出的,放进这座城民和你的流浪骑士脑子里的。我在至高天里发现了独行的他,茕茕孑立,一无所有。但我意识到了他和我大敌的儿子间有种玄妙的联系,适合把他诱惑进我的陷阱中。”
“你管他叫敌人,但你曾经崇拜他,靠他过活。”罗嘉不解地问。
乌来亚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愤怒,这种眼神的燃料太过炽烈,不能被原体年轻的心所理解。
“在他剥夺本可以轻易给予的仁慈后就不是了,但黑暗王子给了我失去的宠爱,告诉我这一切本就该是我的奖赏!你父亲是个强迫人们在黑夜中惊醒的暴君,混账,独裁者!他巧舌如簧地说着信仰的黑暗,但是它其实温暖而光明!”
乌来亚背向太阳张开双臂,他的面容如蜡油般融化了,露出后面鳞片错杂的面孔。现在他比起一个人更像是被辐射太多的爬行动物,袍子下摇曳着一条蛇尾。
“让我告诉你剩下的故事吧。当我发现这座城的时候,我花了一个世纪把真理注入他们祭司和人民的心中,在正确的时日模仿了一场灵族之陨——虽然比它的原身要逊色太多太多。活着的人向我哀哭,那声音实在甜蜜。”
他发黑的舌头掠过鲜红的牙齿,鲜绿色的毒液从口角滴落。“然后我给了人们选择,让同胞的灵魂代替他们受苦,还是他们自己来。”恶心的笑声从喉咙中迸发。“你应该知道他们选了什么,因为你已经感受到了。”
乌莱亚没有等罗嘉答复。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于是我告诉了他们一个仪式,足以把死者的灵魂拘束起来燃烧,让死人永恒的痛苦成为这座城的养料。只要灵魂还没有被消耗干净,他们就可以一直享乐下去。我甚至极其仁慈地编织出了一切如常谎言让他们聊以自慰。至于你见到的那些外城的家伙……不过是意外出逃的灵魂罢了。虽然打破了我的部分计划,但最后还是把你引来了这里。”
赫莉本在后面发出了愤怒的呼啸声,更接近野兽的嘶吼。她难以接受这个真相,罗嘉非常理解。女妖长久的目标和救赎变成了一场泡影,甚至她自己都只是一个苍白的亡魂。
“所以……”乌来亚凑过来,他同样生出鳞片的尖利手指轻轻在原体喉咙上划出一道血痕。“你喜欢什么样的方式?”
“就这点吗?”罗嘉突然冷静了下来。“你说要给我尝试他们逃避的痛苦,如果你从死者身上榨取的就这么一点,是怎么支撑这座城的?”
他的口气染上了些许轻蔑。“因为这点痛苦就屈服的人,也没有什么价值。”
乌来亚的表情因为原体的质疑而愤怒地扭曲了。“和你父亲一样地没心肝……你以为这些就能维持这座城的形态吗?”他顿了顿,露出了个扭曲的微笑。“啊,你启发了我。也许我该把你和这座城的基本仪式连接起来,让你感受她吸吮的所有痛苦而死……这种祭献方法想必吾主也会赞赏。”
这个非人非蛇的东西慢慢划开了自己的手臂,把莹绿色的血洒进罗嘉脚下的火堆中。火焰冲天而起,包裹住其中的小小人形。然后他举起双手,慨然迎接人群几乎如释重负的欢呼。红头发的少女热泪盈眶,匍匐着过去亲吻他的蛇尾。
“您拯救了我们所有人。”她啜泣着说。
赫莉本被牢牢固定在原地,她还没被控制住的面部神经上只有怨愤之色,一双眼睛瞪视着悠然自得的雪莱。纳瑞克则听从罗嘉的指令,安静地站在原地,眼中倒映出熊熊的火光。
高天之上,白云之间,科技神甫看着全息影像,用一根附肢牢牢缠着趴在舱门上疯狂抓挠的福格瑞姆。维克多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往滚烫热水里加进又一块方糖,声音毫无起伏:“别想了,你是没法跳下去救你的小家伙的。”
“我不能呼吸了!”福格瑞姆歇斯底里地抓着头发,“放开我,玛丽·雪莱!我要把这个老东西的尾巴塞进他的喉咙里再用他看过的所有狗屁经书把他烤到八成熟!”
“你可以在这里看着罗嘉被烤到八成熟。”雪莱把咸奶油爆米花塞进嘴里。
“而且被发现自己儿子死于非命的愤怒帝皇烧死也是个有创意的死法。天才的想法,雪莱。”午夜领主补充道。
“别把你的期望强塞到我头上。”
“那你指望什么缓解老家伙的怒火,他儿子被烘烤得很酥脆?”
“不。”雪莱笃定地说,“罗嘉是他的儿子,他不会死在这里。”
维克多顿了顿,在福格瑞姆刺耳的抓挠和尖叫声评价:“疯女人。”
雪莱面无表情地把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烤翅塞进了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