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

沈青云悄悄走到柳高升帐篷外。

帐篷里，灯还亮着。

偶尔一声轻啜，一声抽泣响起，听得沈青云于心不忍，又啼笑皆非。

“当时我就感觉不对，没想到会演变至此，哎。”

他掀开帘子一瞧，柳高升肃容坐在桌前，手拿一书，仿佛正看着。

“沈哥怎么来了？”

沈青云扫了眼，帐篷内没第三人，心头疑惑。

“啊，没什么，就见你亮着灯，过来看看。”

“哦。”

“柳兄在看什么书……诶？你书是不是拿倒了？”

“非也，此乃倒背如流。”

“柳兄大才。”

“沈哥，你不会又以为我哭了吧？”

“啊……”

“我的字典里没有哭字，泣也没有。”

“了解了解，我最佩服柳兄的便是这点，你且看书，我不打扰……”

柳高升突然一把拉住起身的沈青云！

二人对视良久。

“哇，沈哥，他们都，都不是人……”

“乖宝宝不哭不哭。”

“尤其殷大统领，按着，按着我抽，哇……”

“我帮你谴责她。”

“吕判官还是自，自己人，就，就数他抽得多，呜呜……”

……

安慰了足足一个时辰，柳高升才睡得像个婴儿。

沈青云走出来，仰望星空，表情严肃。

良久，他抹了把嘴。

“我怎么也不是人起来了？”

他捏着嘴回自家帐篷，躺床上发呆。

发着发着，他自然观想真武之体。

摇摇头退出，他盘坐于床，瞬间观想成功。

起身观想，成功。

腾跃空中观想，成功。

倒立观想，成……

“你搞什么呢？”

沈青云立马翻过来。

“大人，我在修行。”

霍休狐疑，却未发现异常。

“刚那边传来消息，罗午坊市周边劫修都被清了，他们无一伤亡。”

“啧，有根脚的就是不一样。”

百万里修仙界的主宰，其门下弟子干劫修，和满级神装横推幼儿园是一样的。

秦墨染都无需出手，坐享其成就行。

“大人，那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霍休摇头：“他们说还要些时日……”

说着说着，鼻血又流了出来。

“这段时间，杂铺情况如何？”霍休捂住鼻子，也不当回事。

沈青云忧道：“大人，您这样也不是办法，殿下那边问过吗？”

“要问早问了，无妨。”

“杂铺经营正常，营收涨了四成。”

“我听说其他杂铺都开始模仿了？”

沈青云也不意外。

“这是自然，但我们有的优势他们没有，模仿不到家，就没什么威胁。”

霍休点点头，想了想，笑眯眯问道：“你刚倒立来着？”

沈青云：“……”

送走好奇的霍休，沈青云继续琢磨。

“那管事说观想很难，为何我观想起来很容易。”

这也不全是熟能生巧。

“第一次我也没费什么事啊……”

如是想着，他眉头又一皱，想起霍休说过，练了七彩阳光好睡觉一事。

“只是练七彩阳光就好睡，那若再观想真武之体，效果会不会更好？”

沈青云却又犯了难。

“观想自在脑中，我如何将其准确具现出……诶？”

他灵光一闪，起身在床头翻寻。

不多时，他拿出一個龟壳。

龟壳完整，中空，龟背花纹模糊，不知是被人还是岁月盘成这般模样。

“却也不打紧，至少壳有了。”

他思索少顷，拿着龟壳离开营地。

半个时辰后。

灵器楼三层。

打造出修仙界第一具护臀甲的炼器师，面色不虞。

“我时间很贵的。”

“我付灵石。”

炼器师犹豫少顷：“他穿上了吗？”

沈青云愣住。

经过一个时辰的心理挣扎。

他在良心和至少十万灵石之间，选择了良心。

“只要蒋前辈能做到，我便把他带过来，但说好，前辈要帮他改一改。”

姓蒋的炼器师一愣，没想到沈青云最终选择出卖良心。

“那说定了，开始吧。”

沈青云取出龟壳，拿过纸笔，一边给炼器师讲述，一边将形象描出。

再如何没学过绘画，几十年笔力加上脑中印象，他画出的大乌龟，至少也有……二成像。

“我再试试。”

光凭印象画出的，沈青云总觉不地道。

他索性一边观想，一边运笔。

连续十来次后，天已大亮，他颓然放弃。

“就这张吧。”

拿出最好的一张，却也只有三成形似。

至于神韵……

对于一个尚站在大地上的人，是画不出能驼载大陆的真武之体的。

蒋师皱眉打量，良久才道：“得加钱。”

“蒋前辈，刚都说好了……”

“但你没说要做到如此精细的程度。”

他所谓的精细，便是龟壳上有多少纹路，多少残缺，裸露皮肤上有多少褶皱，沈青云全给画了出来。

沈青云犹豫：“怎么个加法？”

“让他来陪着。”蒋师坐地起价。

沈青云瞪圆了眼，却无底气讲价，起身走人。

一刻钟后，他带着柳高升出现。

“沈哥，你确定？”

“我拿你当亲哥，你信我。”

“我也拿沈哥当亲哥，但……真不收灵石？”

“你自己问。”

蒋师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听说护臀甲为你带来不少烦恼，且留下来，我观察一段时日，尽量帮你修改，免费的，如何？”

柳高升感激莫名，拱手道：“多谢蒋师了。”

蒋师和沈青云互视一眼，默不作声。

啪！

蒋师出其不意拍了一手，爽得眉毛都立起来了，却一本正经道：“唔，确实有些问题。”

柳高升扭捏一下，忍不住问道：“什么问题？”

“只是稍有思路，莪需要时间去琢磨。”

“那，那麻烦蒋师了。”

柳高升说了句，也不敢走，就站在蒋师……很顺手的位置。

沈青云吞了吞口水。

“你要的此物，最好用软矿做，易定型，却也方便修改。”

蒋师说着，从旁取出一团玄色之泥，搁在案台上。

“此物名软铣铁，价格倒不贵，麻烦在于定型那一刻，需神识辅助。”

沈青云听明白了，意有所指道：“前辈，不能加了，再加要死人的。”

“行吧。”

蒋师手艺了得。

在俗世就是一名铸铁匠，机缘巧合得了仙缘，又喜好铸造，摇身一变成了炼器师。

他修为不高，但有手艺，在灵器楼混得相当不错。

否则，即使他有心帮沈青云，也不可能空出这么大功夫。

约莫一个时辰，蒋师借沈青云提供的龟壳，完成了真武之体。

案台上多了一尊龙首蟒身龟背麒麟尾的乌龟。

沈青云认真端详良久，摇头道：“不对味。”

蒋师也有耐心，拍了一手柳高升：“再来。”

接下来三日，二人就住在蒋师的炼器室。

蒋师负责成型乌龟。

沈青云负责否定乌龟。

柳高升负责重启蒋师。

第四日正午。

面色发青的蒋师叫醒沈青云。

沈青云一个激灵爬起，下意识走到案台边，下意识想摇头……

“小子，你能看看再摇头吗？”

沈青云揉揉眉头，定睛打量，渐渐喜形于色。

“等我再试试。”

待心头平静，他观想真武之体，注视案台乌龟……

渐渐，二者仿佛有了一丝联系。

这丝联系若有若无。

仿佛隔了无尽空间。

又仿佛在岁月长河的两头。

“应该成了，多谢蒋师！”

蒋师打了个哈欠走进库房，拿出一套小了不少的护臀甲。

柳高升捧着护臀甲，感动得热泪盈眶。

“若日后你能凝练出神识，可用神识随心意改变形状。”蒋师看向沈青云。

沈青云诚恳拱手：“蒋师之恩，没齿难忘。”

“先说好，下次找我帮忙，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蒋师挥挥手，打了个哈欠，回去补觉。

路上。

“柳兄，你，没事吧？”

“除了高兴，我能有啥事？”

“哦，那就好。”

“说起来，真是欠了蒋师好大个人情。”

“嗯嗯，日后有机会，再报答他。”

“我也欠沈哥一个人情……”

“你我兄弟，何来感谢之说，莫提，莫提！”

二人回了营地。

柳高升赶紧回帐篷穿新的护臀甲。

沈青云找到霍休，不由愣住。

“大人，您……”

霍休头又晕又痛，脸色如纸，榻边十来条染血的手帕，吕不闲正帮着清理。

沈青云看着愈发揪心。

霍休可不是垂垂老矣的凡人。

身具炼体四境圆满修为，死前一刻都能捏死胎变大佬。

“若非实在扛不住，大人不会把脆弱的一面显露出来。”

想到霍休平日对自己的爱护。

内狱被刘冕偷袭时霍休的紧张。

徐州府遇刺杀时霍休的维护。

沈青云很不是滋味。

“无妨，就是睡不着……”霍休叹了声。

吕不闲默默道：“大人这两日开始吐了。”

“有问过殿下吗？”沈青云问道。

吕不闲看了眼霍休，沈青云便明白了。

“大人，我再去买点忘悠茶回来？”

“那玩意儿不行，”霍休咂巴道，“殿下说得对，饮鸩止渴，停了那玩意儿更难入睡，你这几日呆灵器楼作甚？”

沈青云把大乌龟拿出，又说了观想之法。

“大人，权且试试，说不定有用呢？”

霍休看看乌龟，看看沈青云，再联想平日沈青云乌龟似的作风，似乎明白了什么。

“行，”他颇有些感动，艰难起身，“你教我。”

观想之法很简单。

但对如今的霍休而言，难如登天。

“无法集中精神，就观想不了，我却忘了这点……”

沈青云思绪一转：“不如边修行边观想？”

霍休点点头，跟着沈青云开始修行七彩阳光。

同时按照沈青云所言，无需刻意观想，顺其自然即可。

如是练了十遍，二十遍……

沈青云的心渐渐提起。

霍休不仅毫无睡意，甚至又开始流鼻血。

“大人，要不休息会儿？”

“继续。”霍休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不能辜负你的好意。”

沈青云没有说话，和霍休一起练。

又是二十遍过去。

“小吕。”

“大人。”

“你端着乌龟转，我边看边练。”

六十遍时，沈青云心都沉了底。

“要么别人观想不了，要么具现的真武之体没用……”

他脑子有些乱。

不太敢去想霍休若无法观想，结局会如何。

“不要胡思乱想，我没那么容易死……哈，”霍休打了个哈欠，“当年随先皇诛杀异兽，我才胎变，四肢都没了，还被我硬生生破了重生，当时陛下惊若天……你俩什么表情？”

沈青云激动得快流泪了。

吕不闲哆嗦道：“大，大人，您，您刚打哈，哈欠了？”

霍休愣住，随后看向沈青云，老眸里隐现光华。

连秦墨染都不知道的是……

被那个三境劫修的神识之法所伤，他短的不是一半寿元，而是没半年可活了。

可如今……

“我脑子好像舒服了一丝？”

炼体士无法感应神魂，只能通过感觉粗糙判断。

饶是如此，他都激动得不行。

强压激动，霍休继续练。

日落时。

一百五十遍七彩阳光。

霍休眼皮都睁不开了。

一百五十九遍。

沈吕轻轻扶着霍休上榻。

随后二人一内一外，守着帐篷。

营地静谧无声。

霍休睡意正酣。

沈青云感觉脑子里多了点什么。

修仙界，却翻了天。

这种惊变，连离了数千万里的沈威龙，都隐有所感。

“石血禁地？”

云倩倩眉头一皱：“是青帝轮命花之故？”

沈威龙摇摇头，起身遥眺石血禁地的方向。

“怕是我砍出来的。”

见夫君陷入沉思，云倩倩没有打扰，身形消失。

下一刻，她站在江州首富府邸里。

“大小姐。”

看都不看跪地的七境侍从，云倩倩问道：“我爹呢？”

“太上去了石血禁地。”

云倩倩心头一跳，正要消失，耳畔传来沈威龙的声音。

“明早让老周帮我递交假命，我去一趟。”

话音落下。

沈威龙已在数十万里外。

剑光之中，沈威龙思绪翻腾。

石血禁地十万年一开，每个人几乎只有一次机会进入。

“上次我去，只差数月开启，如今时间也对不上，若不是因我强行破开禁地，那又是为何？”

他脑海里不断回忆石血禁地内所见。

“先天诞灵的葫芦，自成剑意的灵剑山，延寿万年的青帝轮命花，半截染血的石碑，方圆数百万里的那棵通天……嗯？”

沈威龙剑光猛地一顿！

回首，剑眸灼灼，直视禁武司照壁后的那块带血的天碑！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