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沈府。

沈青云极罕见地熬夜疾书。

鼓鼓依在油灯旁，小脑袋一点一点，不知睡了多少觉。

“鼓鼓磨墨。”

主人一声轻唤，鼓鼓下意识气鼓鼓，瞥了眼全神贯注思考的主人，才不甘不愿磨起墨来。

“柳兄的性子多少会招惹些是非，但人无完人，且运气这玩意儿……”

运气一说，实在玄幻。

有的人成天招惹是非，还有大气运。

有的人谨小慎微，只想苟着，麻烦还不断上门。

“譬如我就这般，哎……”

一想到霍休借青云高升之情同手足来拿捏自己，沈青云又开始抓狂。

“我送三日醒的时候，还说我给你来这一手？要是不来这手，我怕是要和柳兄比翼齐飞仙萍山了。”

忍不住吐槽两句，沈青云提笔蘸墨，忽觉手感不对。

抬眼一瞧，砚台里全是水。

鼓鼓拿着墨条，在桌面上磨出了百多个同心圆。

“是我不对，我不该滥用童工，我惭愧，我检讨……”

怕鼓鼓生气就不变大乌龟了，他好言好语劝其睡觉，又唉声叹气自个儿磨墨。

寝房。

沈威龙夫妇躺床上，看得正事儿都忘了做。

“柳兄敬启，混迹修仙界之一百零八条注意事项？”云倩倩疑惑道，“没见青云这般操心过啊。”

沈威龙沉声道：“柳高升。”

“人我自然知晓，还给你送过礼呢，”云倩倩问道，“他值得青云熬夜？”

“嗯……”沈威龙回忆一番那场酒宴，“此人不善言辞，给我敬酒话都说不出来，不如吕不闲。”

“看来是個老实孩子，难怪能和青云玩儿到一起。”

沈威龙琢磨一阵，疑惑道：“听上去，仿佛是青云不愿去？”

“有什么好去……嗯？”云倩倩愣住，“是啊，青云咋想的。”

“只能是舍不得我们，还能如何？”沈威龙微微一笑，“嘴上说着修仙，机会有了却往外推。”

云倩倩点点头，笑得好开心。

沈威龙看了一阵，没发现什么不对，便下意识道：“时间不早了，睡……”

睡字刚出口，他就一个激灵。

我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还没等他从懊恼中清醒，寝房的灯瞬间暗了下来。

随后就听得被窝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家三口熬了一宿。

沈青云所著的混迹修仙界之一百零八条注意事项，大成。

捧着二十来页抄纸，沈青云自我感动。

“凝聚我毕生智慧的结晶，想必能助柳兄一臂之力，哈……”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草草洗漱，努力提拎着眼皮上衙去了。

时间尚早。

小店必去不可。

“昨日就该来的，不过今日来，大人也不会起疑吧。”

霍休好奇心之重，连沈青云家的小母鸡都不放过，更别说之前的媒婆了。

如是想着，沈青云迈着新东家的步伐，昂首入店。

“东家来了！”

掌柜就跟见了祖宗似的，赶忙上前。

擦桌的众小二闻言，手上抹布都挥出了幻影。

“倒也不必如此，之前如何，现在便如何。”沈青云感慨。

掌柜连连摇头。

“这哪儿行，工钱翻倍的帐，活自然也要翻倍得干，不然怎对得起东家。”

沈青云笑了笑，问道：“三契可办好？”

三契，指的是地契房契店契。

“昨日就已办好。”掌柜连忙递上契纸。

沈青云接过，略略翻了翻，又道：“还有一事，日后禁武司律部来聚餐，打八八折。”

“好嘞东家，小的记在心里。”

沈青云过完早，挺着肚子上衙。

走到禁武司门口，抬头一瞧，发现禁武司牌匾竟再度吃灰。

“这帮见风使舵的小人，岂不知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压下擦牌匾的蠢蠢之心，沈青云入司。

“小沈，你可算来了。”

吕不闲的闪现，堪称禁武司第一神技。

“吕哥，何事？”

“仙萍山的人被大人请来禁武司了，要你作陪。”

沈青云苦瓜脸：“这种事应该柳兄对接吧。”

“柳高升已经过去了，就等你呢。”

二人一路小跑，远远便瞧见柳高升竟成了众星拱月的月。

“大人让柳兄驻扎罗午坊市，这步棋实在是妙。”沈青云赞道。

吕不闲也点点头。

“看样子，他和修士相处得不错，好的开头，便成功了一半。”

然而现场是这般的。

“霍道友，小沈为何不来？”

“小沈另有要务在身，柳高升也不差。”

“柳高升是谁？”

霍休无语，三个弹指前才为你介绍过好吧。

“哦哦，”张门主也反应过来，惋惜而叹，“人老了，着实糊涂，万一之后又忘了他……”

没人能忘记柳高升！

能耐且不提，这一点霍休还是蛮有自信的。

二人说着，众修也在议论。

“此子是谁？”

“不管是谁，能得霍道友推荐，想必不凡。”

“恕我眼拙，看不出。”

“我倒知晓，最近名动坊市的护臀甲，便出自他手。”

灵器楼东家这一开口，举座震惊！

“原来是他，此子可恶啊！”

“简直败坏了修仙界风气！”

“毕竟是秦武官方之人，多少给点面子。”

“哼，若是他驻扎，恕我不予接待！”

“也不能这么说嘛，谁不愿拥有一个翘……诶？沈小友来了。”

……

沈青云一出现，气氛肉眼可见热络起来。

“见过诸位前辈。”沈青云走到一个合适的距离，便拱手先拜。

“沈小友无需多礼，”张门主笑呵呵道，“修仙之人，讲的是缘字，缘字当头，礼多反倒生分，是不是这个理？”

“正是正是。”

沈青云还未答话，众修就帮他答了。

“我们也方才知晓，沈小友年岁不大，就已贵为六品，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要搁在仙宗，就是十八岁的外门长老。”

“可惜小友不在鄙门，否则至少是个内门长老！”

“诶？我倒有个主意，鄙宗有客卿长老一职，不知沈小友可愿屈就？”

……

张门主都听不下去了，连忙拦住众人。

沈青云如蒙大赫，趁机上前领路，给众修介绍禁武司。

禁武司没什么好介绍的。

所以湖里的锦鲤，都给他拉出来当了回景点。

“也不怕前辈们笑话，”沈青云故技重施，抓起最大的锦鲤，“想喂这些鱼，既得动脑，又得动手……成了，走你。”

众修看得直乐呵。

“童趣无敌啊。”

“可见沈小友赤子之心。”

“既然见了，本座也试试。”

……

还有老不修又把沈青云丢的大锦鲤摄出，一打量，奇了。

“此鱼倒被小友弄出了几分灵性，假以时日……也不用假以时日，今日本座便点化了他。”

说着，此修手里凭空多出一枚丹药，抠着腮就给喂了下去。

众修大乐。

“一枚开窍丹，足以让其踏足炼气，刘长老真是舍得。”

“也算行善积德了。”

“不如我们也效仿一番，日后传出，也算美事一件呐。”

“走起！”

……

吕不闲都看懵了，低声问道：“大人，修士都如此……闲情雅致的？”

“嗯，”霍休瞥了眼震惊的沈导游，悄声吩咐道，“待会儿在此立个碑，日后此地便是禁武司第一景了。”

吕不闲嘴巴大张，旋即合上，问道：“碑刻何名？”

霍休想了想：“近墨者黑如何？”

吕不闲：“……”

在沈青云手把手的教导下，至少二十条锦鲤得了仙缘，点化成灵。

他都不敢想象，日后这些锦鲤吐起泡泡来，会是怎样的场景。

“沈哥，这么好玩儿的事居然不告诉我，我也来一条。”

柳高升没忍住，凑上前捞鱼。

见沈青云摸出灵饵，刘长老笑了。

“此饵虽有灵气，耗时甚久，颇为不美，本座便成人之美，拿去。”

柳高升一喜：“多谢前辈，这鱼可是有福的。”

一边说，他也给喂了。

后面的张门主瞧见这一幕，若有所思。

“此人……”

霍休无语道：“柳高升。”

“嗯嗯，柳高升，此人和沈小友关系不错？”

霍休笑眯眯道：“怕是不错吧，我平日也不关心这些。”

张门主也觉正常，便上前询问。

这一问就不得了，众修都惊了。

“原来柳……小友和沈小友如此莫逆？”

沈青云也趁机拜道：“柳兄对修仙界甚为陌生，此去罗午驻扎，诸位前辈若能照应一二，晚辈感激不尽。”

“哈哈，那是自然！”

“既然是沈小友的朋友，那便是吾等好友。”

“莪方才就觉柳小友不凡，不知柳小友是否成家？”

“刘长老你倒提醒了我，我族内有一玄孙女，年方二十八，炼气七层……”

……

众修因为沈青云，态度直接转变到做媒……

饶是霍休早有预料，也不免看得嗔目结舌。

他正要感慨，又见吕不闲迈步前行，连忙一把拉住。

“小吕你作甚？”

“大人，我和小沈关系更好……”

霍休：“……”

一番游走，双方关系又亲近了些许。

临近午时，众修被吕不闲领去会同馆。

目视众修背影，霍休心中喟叹。

“连鱼都得了仙缘，小柳这把稳了。”

回头一瞧，沈青云正把一叠抄纸递给柳高升。

“什么东西？”霍休好奇。

柳高升得意道：“沈哥知道我要去罗午坊市，给我出主意呢。”

“大人，都是些浅薄之见。”

霍休接过一瞧，硕长的标题，就像一个硕大的龟壳。

至于正文，根本不用瞧了。

“柳高升，你此去罗午坊市，掉根头发都是自己作的。”

说完走人。

柳高升愣住：“沈哥，大人啥意思？”

“大人在关心你……”

二人说着，进了禁武司。

时间流逝。

转眼，第三部建成。

饶是秦墨染，都不免惊讶和欣慰。

“提前四日完工，质量极佳，尔等没让师尊失望。”

裘屠等弟子大为欣喜，道揖道：“都是弟子应该做的。”

秦墨染微微颔首，飞升凌空，环顾六座大殿以及……环绕大殿的标语。

“这些标语也是有功的。”

众弟子闻言，不说话了。

沈青云拱手谦让道：“要论鼓劲打气，镇部同僚付出甚多，属下不敢居功。”

杜柳拓跋闻言，在心中瞬间比出一百零八根大拇指。

干得漂亮！

“这种干了坏事还能让旁人背锅的壮举，只有我沈哥能做到！”

秦墨染瞥了眼沈青云，又想到了百万两金票的事。

她思索出来的东西，还没丘槐梓琢磨得多。

但仅一件能替上官排忧解难、震慑宵小，就足以让她心生羡慕。

“霍休啊霍休，没想到还真被你网罗了一个人才……”

如是想着，她看向霍休和三位指挥使。

“诸位能来贺三部落成之喜，倒让孤有些意外。”

霍休打着官腔道：“殿……秦指挥使，我等本为同僚，贺喜实乃应有之理。”

秦墨染统领三部，领了指挥使一职。

但有长公主的身份，没人会把她当成正四品。

“望日后吾等齐心协力，把禁武司打理好，不负陛下期待。”

放了两句高炮，秦墨染请四位大佬入殿喝茶议事。

这种事自然没有沈青云他们的份儿，小兵们当即走人。

直到律部众人背影消失在湖畔。

众修才收回视线。

裘屠淡淡道：“明日正式上衙，虽说前一月是培训，但我等身份已然不同，公门行走，切莫丢了师尊的脸面。”

众同门应是。

“正式上衙，便是真正的同僚了，”说到这儿，裘屠微微一笑，“既是同僚，定要好好交流。”

众同门大喜。

“却也要注意分寸，谨记师尊吩咐，该拉拢拉拢，该打压打压，该好看……就不用我提醒了吧？”

众同门齐齐一笑，意味深长。

“最后一事！”

裘屠转身，冷冷环顾，一字一句道：“把所有横幅标语撕……”

话音未落。

秦墨染传音入耳。

“取下横幅标语，送过来。”

裘屠险些咬到舌头，见有师弟已经飞天，连忙喊道：“切莫损坏！”

翌日。

律部集体旷工。

于天谴城外，众人仰望仙萍山的三境灵舟，挥手和柳高升告别。

“沈哥，记得开上你的五境灵舟来看我！”

“放心吧柳兄，我得空了就来！”

“来的时候记得带甜水面，放储物袋里！”

……

舟内众修一听，对二人的关系更为笃定。

刘长老更是悄然起身回了自家舱室……

不多时，他手拿一画卷而出，去找柳高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