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琴鸣,有客上门。
竹荫下,头发枯白,脸色灰败的老妪,一身黑衣黑裤,整个人死气沉沉。
更怪异的,如此黑夜,她脸上竟还挂了副蛤蟆墨镜。
老妪左腿搭右腿,右脚点地,悬空虚坐,三尺六寸长的槐木古琴稳稳横在膝头。
其人抚弄琴弦,或拨或按,或抹或挑,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可无论动作如何,下盘始终不摇不动,稳如泰山。
啧,咱也不知道她是如何保持平衡,反正牛顿见了都要踢棺材板。
什么?大幽地界不归牛爷爷管?
哦,那没事了。
“铮…铮…”
“铮,铮,铮,铮……”
古琴琴弦颤动,铿锵之音,饱含杀伐之意,穿金裂石,让人如置身战场,身周金戈铁马,喊杀震天,突破心底防线,使人陷入癫狂。
一曲入梦,夺人神识。
这诡异术法以琴声为媒,直击魂灵,一旦中招,轻者,所思所想尽皆受人掌控,重者,神识溃散,化为活尸。
端的是杀人越货之良技。
屋内。
衣清泽听着苏淼跟来人扯皮逗闷子,原地呆住,这女人真是不知死,她不会以为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好相与?
您各位猜的不错,衣清泽一直就躲在苏淼住的宅子里。
先前他假意离开,趁人不注意又偷偷折了回来,悄摸躲在耳室。
日前,他发现有外人摸进寿平乡,直觉是冲苏淼和灵境而来,于是,特意提醒她小心,谁知这女人竟不当回事,白白浪费他一番苦心。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在他想来,不管来的是什么厉害角色,自己也能保苏淼性命无虞。
然而就在刚刚,一道琴声入耳,竟似铁锥扎入脑仁,立时便头痛欲裂神魂不稳。
他不敢迟疑,手上掐诀,两道纸人倏然飞出,径直钻入耳中。
恰在此时,第二道琴声又至,这次,脑中只是传来轻微眩晕感。
衣清泽刚要松口气,忽的一拍脑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啊?
哎吆,苏淼还在卧房!
急匆匆窜进苏淼屋里,四下看看,没人。
琴声响过数次,没听到这屋闹出什么动静,该不会……
人无了,尸体总该在啊,这尸体哪去了?
好家伙,这是认定苏淼活不了。
要问人呢?
衣清泽心急火燎找进厨房时,苏淼正大包小包的收拾东西。
这不紧不慢稳如老狗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CPU让琴声给干烧了。
衣清泽扶额,看她将晒制的肉干果脯,用油纸包了,放进布搭子。
盯着看了片刻,衣清泽皱眉问了句:
“你怎么会没事?”
苏淼看都没看衣清泽,她神识早就发现这家伙藏在屋里,听他说话难听,不乐意怼了句:
“这叫什么话,怎么,我就该有事?”
“你真没事?没有一点不适?”
“你看我这样像有事吗?”
看着倒是没什么事……
不过,你得有事啊,本大少这么大本事都遭不住,你一个啥都不是的小可爱,怎么可以没事,没天理啊。
衣清泽心里疯狂吐槽,想不明白为什么苏淼比自己还轻松惬意。
这俩人,性命攸关的时候还在犯贫逗闷子,全忘了外边还有个高手在玩命输出。
屋外。
老妪忙活半晌,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禁纳闷,这什么情况?
按理说,“入梦”这曲子本就威力极大,再经“觅知音”古琴加持,应付一流高手也足够了,何况只是对付个寻常丫头。
早该打散神魂,控制了肉身才对,可现下,却没一丁点动静,太蹊跷了。
又坚持片刻,老妪手上动作戛然而止。
略作犹豫,便下定决心。
咬破指尖,以指代笔在古琴上刻画符纹。
化身纹。
篆纹玄奥,蕴含天地至理。
即便一块烂木头,篆刻上化身纹,亦可短暂化腐朽为神奇。
古有能工巧匠,作木鸢,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
鲁地木匠知晓后,起了攀比之心,亦做木鸢,一日而成,飞三日不坠,遂沾沾自喜,自认技艺精湛,当世第一。
然,时人皆以为木鸢虽可飞天,却无实际用途,摆弄这些只会玩物丧志。
木匠气恼却无可奈何,其妻子云氏,见丈夫闷闷不乐,便想为木鸢正名。
某日,木匠出远门为雇主做工,云氏携食盒跨上木鸢,飞往丈夫所在的地方送饭。
眼见到了地方,下方人群看到天上飞来木鸢,其上还乘骑一女子,大受震撼,更有甚者以为神仙下凡,纳头便拜。
木匠虽担心妻子安危,但见众人对木鸢大加赞赏,顿时喜笑颜开,之前的憋闷一扫而空,扬眉吐气。
谁想,云氏念了使木鸢降落的咒语,却不见奏效。
结局毫无意外,木鸢坠落,云氏随之坠亡。
本是一场表演秀,却悲剧收场,人们痛惜云氏之死,怒斥木匠害人害己。
木匠心中愧疚,痛不欲生,无以寄托,唯有不眠不休改进木鸢之术,以求圆了亡妻夙愿。
奈何天不随人愿,木鸢虽多有改进,却始终无法如臂指使。
如此过了数年,木匠不知从何处得了副神秘符纹,刻画在木鸢上,木鸢便如同活了一般,高飞,俯冲,转弯,空翻,操控自如。
后有传闻,那神秘符纹便是化身纹。
……
白烛照残影,更深鬼闹门。
屋里,苏淼收好族长老爷给的一吊银钱,耳朵动了动,皱眉自语:
“外面琴声停了?”
不等衣清泽回应,屋外传来干涩瘆人的声音:
“既然‘入梦’这曲子不合主家心意,老婆子便换一曲,献丑了。”
无耻的老家伙!
衣清泽哼一声,起身往外便走,忽的,一声琴音悠悠传来。
琴音若有若无,似断实续,似乎不具威力,然而不想…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苏淼抬头便看到了莹莹星光。
好家伙,几不可闻的微弱琴声,竟一下轰飞了屋顶?!
老家伙哪弄来的现代化热武器?
苏淼顾不上震惊,紧随衣清泽冲出屋子。
察觉到狼狈窜出的俩人,老妪嘴角一勾:
“原来有野汉子护着,难怪……”
老家伙为老不尊,衣清泽懒得废话,掐手诀向前一指。
一簇纸人自袖中涌出,旋转如利箭,呼啸而去,笼罩向老妪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