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亲王府的处境,事实上目前较为尴尬。
上一任安亲王岳乐乃是努尔哈赤的亲孙子,他父亲是敏郡王阿巴泰。后来,因为岳乐本身是将才,在满清入关后替顺治皇帝扫平了诸多障碍,这才从袭爵的郡王晋封为亲王。
更别提他后来平三藩,打蒙古,以六十五岁高龄再次被启用,最后病死军中。
说白了,岳乐虽然一开始是位正经皇孙,但他自己有本事,硬生生把父亲传下来的爵位又给拉高了一个档次。
可是又有多少权贵子弟能有他这样的本事呢?
至少,如今的安亲王马尔珲,以及他的几个儿子,看起来都不像是能继承岳乐衣钵的样子。
爵位这玩意,能够世袭罔替的少之又少,要么为朝廷做出过极大贡献封个铁帽子王,要么跟皇帝关系非常亲近,皇上金口玉言自然不必说。
除此之外,所有王爵在传到下一任时都要降等袭爵。
岳乐毕竟也是皇亲国戚,在扫中原、平三藩时出过很大力气,也是顺治、康熙两朝元老,所以如今马尔珲承袭爵位时还能勉强保住亲王爵位,但他自身没什么才能,可以想见,日后下一代袭爵时必定会降到郡王。
他但凡是个好爹,如今就得开始为儿孙筹谋了。
胤禩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马尔珲的表情,见他原先的笑模样消失,满脸凝重,心里就已经有了点数。
嗯,果然是个好爹。
在当爹这方面,比自己家那位要强些。
半晌。
马尔珲忽然笑了起来,道:
“八爷,您属实太关照我们府上了。”
胤禩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于是也摆手笑了笑:
“别别别,这我可不敢居功,是若淳那丫头提出来之后,我也才想到这個路数。”
“江南一带富饶昌繁,能赚银子的地方太多了,我先前在宫中时也曾考虑过入手,却不得其法。”
“前些天,我与若淳去广聚轩那儿吃饭时,机缘巧合下碰见了两个江南的小盐商。刚开始我也看不上他们俩,不过若淳她似乎是个财迷眼的,当时就跟人说要让他们来安亲王府递来名帖。”
“这路子要是能成,恐怕伯父还得好好夸夸她了。”
马尔珲颇为惊讶。
“是若淳提出来的?”
他蹙眉想了会儿,忽然又笑了:
“哈哈,对,那丫头从小就脾气爆得很,要是被惹急了谁都劝不动,可偏她拿了银子首饰这些赔礼,气立马就能消,钻进钱眼儿里的家伙!”
胤禩闻言,不由得感慨——
好家伙!如今的这个郭若淳和原本的郭络罗氏性子实在是像,无怪乎那后世灵魂会附身在这具躯壳上头。
只不过大约是由于还没摸清路数,郭若淳倒还知道藏着。等她发现原本那郭络罗氏脾气或许更加暴躁时,必定要原形毕露。
嘶……
牙疼。
马尔珲见胤禩一副神游天外、表情变幻莫定的样子,好奇道:
“八爷,想什么呢?”
胤禩这会儿才发觉自己情绪外露了。
他一边暗自骂着都怪郭若淳,这货天天在心里腹诽他,还让他自己也染上了这毛病,一边重新换上那张温文尔雅的面皮。
“啊,没事,就是想到若淳那丫头的财迷样,她要是知道您答应下来了,恐怕会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马尔珲这下是真的有点惊了。
才刚成婚十日不到,自家这位姑爷就已经对若淳如此上心了?嚯,小丫头有点本事啊!
他试探道:
“既然如此,若淳如今正与内子在后院闲聊呢,要不咱们先过去知会她一声再去吃席,别让她等得太急了?”
胤禩哈哈大笑,拉着马尔珲就往原先的方向继续走:
“现在先不告诉她,她恐怕还在与您家福晋兜圈子想求这句话呢,让她急去,等会给她个惊喜!”
马尔珲一愣,想到自家淳丫头以往那火急火燎的脾气,也不禁失笑出声。
府里这个翻了天的小猢狲,如今可算是遇到五指山了!
年轻人真会玩儿啊!
“走走,八爷,前头吃酒去!”
…………
宴客厅。
这里里外外摆了十几二十桌,满堂皆是朝廷重臣和皇亲国戚。
在门口迎接归宁之时有很多宾客在场观礼,但观礼完毕后,他们就都被提前引到了厅中,等新郎官和王府家眷寒暄完毕后再过来开席。
所以,尽管如今胤禩和马尔珲都还没进来,厅内外已然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官爵最大的人坐在厅内,吹不着风。
但此时厅里的上座处,气氛很是有些微妙。
因为索额图和明珠这两位出了名的死对头,坐在了一桌上。
当然,他们到现在还没能开始阴阳怪气、唇枪舌战,很大程度上也得归功于桌上的另一个人,佟国维。
这三个人在朝廷里算是三巨头。
索额图是铁杆的太子一党,明珠支持大皇子胤禔,而被称为佟半朝的佟国维,这老家伙就更精,他谁也不沾,所以横在这一桌就像个老好人,左边聊一下右边扯一句的,居然也能平衡局面。
一桌子人,坐的其实只有三家,分别是康熙朝三巨头以及他们的子侄辈。
“我就挺好奇那位八福晋长什么样,原先安亲王府将这位姑娘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咱们这帮外人没见过也就算了,就连八爷他在成婚前也没见过一面。”
“啧啧,不知道他们俩成婚这么些天了,有没有看对眼呢。”
说话的是鄂伦岱,他是佟国维的侄儿,父亲佟国纲去世几年了,他活得愈发潇洒,说话也不拘小节。
既然是子侄辈说话,长辈当然不会先接话。
明珠身边的揆叙呵呵笑道:
“这您可就有所不知了,让我说,八爷岂止是跟人家看对眼,护的程度比安亲王府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爱听八卦大概是人类的天性,不论身份多高,不论年纪多大,听到身边人的八卦都会不自觉地好奇。
桌上的人听揆叙似乎有开唠的趋势,个个都不动声色地直起身板竖起耳朵,尽管大部分人看起来像是毫不在意的模样,但实则已经处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还是最大喇喇的鄂伦岱先把脑袋伸过去,撞了撞揆叙的胳膊。
“怎么个事儿,说说呗?”
揆叙咳嗽两声,一桌大佬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让他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压低声音,跟做贼似的说:
“前些日子我碰见八爷,跟他聊了几句,那会儿我就说想见见八福晋,他居然连客套都没给两句,直接撵我走了!”
“不让见就算了吧,人家八爷还说,皇上恩典了要八福晋也伴驾南巡,八爷担心福晋会晕船,正四处找治晕船的偏方,还问我知不知道呢!”
“嘿,你们说说,谁见过他这样啊?”
“要我看,八福晋绝对是个顶顶好看的姑娘,否则咱们那位不近女色的八阿哥,怎么才几日就护上了呢?是不是?”
桌上小辈们议论纷纷。
话多如鄂伦岱、揆叙这样的,已经商量起南巡时要怎么见识见识八爷护短了。
内向话少如夸岱、隆科多这种也暗自琢磨起来——安亲王继福晋佟佳氏是他们姑姑,即佟国纲、佟国维的亲妹妹,算起来,她们佟家跟八爷也有点沾亲带故了。
或可交往一番?
一时间,原先气氛微妙的这一桌上竟骤然热闹起来。
直到门口一声锣鼓敲响。
“咚——”
一身蟒袍的胤禩与安亲王马尔珲并肩而来。
胤禩毫无皇子架子,笑呵呵地朝在场宾客们团团拱了手见礼:
“多谢诸位前来赴内子的归宁宴,我来晚了,如有招待不周的,还请见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