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蚀之后的几天，乾国京城的上空，始终漂浮着一片翻涌的乌云，蔓延千里，凝而不散。

上至庙堂，下至市井，众人的心头都笼罩着一层阴霾，惴惴不安。

祭天大典当天，元青山以血罪己。

随后宣布，整个皇宫吃斋一个月，为天下祈福，以息天怒。

后来又有传言，不祥乃是寒域引起的，也有说是南夏之祸，众多纷纭……

只是，这些传言终究无法打消众人心头的疑虑和担忧。

日蚀，大凶之兆，就是上天对帝王的警告！

这种认知，早已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更何况，还有玄天教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这一日，陈棠照例前往后宫。

刚到太子住处，便看到一位穿着红袍的美貌道姑正在与元泰平聊着什么。

元泰平表现得极为乖巧，时不时点点头。

玄天教左护法，也是太子太傅，陆离。

陆离看上去好像三十多岁，皮肤白皙细嫩，木簪盘起青丝，在头顶束成一个道髻。

陈棠知道，这位陆离护法，年龄远比她看上去大得多。

毕竟是前朝时候的人，现如今，怎么也要六七十岁了。

或许是修炼玄术有成，看上去才会如此年轻。

“太傅大人。”

陈棠上前打了声招呼。

太子太傅的官阶，还在太子太保之上。

据青沐所言，这位陆离护法是朱雀司君的师尊。

她对这位陆离护法的印象很好。

在她小时候，陆离就曾在宫中陪她玩过几次，对她一直不错。

知微正是被陆离接走，送往南夏。

青沐之所以将知微交给陆离，也是出于对她的信任。

陈棠还是在后宫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情况下，见到这位太傅。

心中挂念知微，陈棠便主动上前打声招呼，准备旁敲侧击的询问几句。

“陈大人。”

陆离点了点头，态度不冷不淡。

陈棠不以为意。

以他和玄天教闹出来的几桩事，这位能跟他打声招呼，就算‘不计前嫌’了。

陆离转头看向元泰平，说道：“你记住了吗，为君之道，做任何决策前，不能任意妄为，要思虑周到，顾全大局。”

“像是圣上鬼母一案，就太过兴师动众，看似主持了公道，却失了大局，以至于闹得天怒人怨，甚至出现日蚀之象。”

“嗯？”

陈棠皱了皱眉。

前面一句听着还没什么，怎么后面一句急转直下，居然还扯到日蚀天象上了，这都哪跟哪。

若只是私下里闲聊，陈棠懒得跟她争辩。

但元泰平就在近前，这件事却要说個明白。

陈棠道：“请教太傅大人，鬼母一案，圣上如何失了大局？”

陆离淡淡的说道：“鬼母一案，圣上想要立威，却使得玄天教和朝廷的声望都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害，这便是因小失大。”

“依太傅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陈棠问道：“鬼母不该杀？”

陆离道：“鬼母罪大恶极，自然该杀。”

听到这句话，陈棠暂时放下心来。

这个陆离，至少还讲道理。

陆离继续说道：“只不过，此事没必要兴师动众，在玄天教内部就可以解决处理。如今却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陈棠问道：“这些年来，鬼母害了那么多人，玄天教的人在哪？”

“她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难道不该公之于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陈棠连续追问，随后又道：“为了‘大局’，你们甚至将巫山寨那数百位逃出来的无辜女子杀了，一错再错！做了这么多恶事，却想瞒过天下人，瞒得住吗！”

陆离沉默片刻，道：“以她们的经历，即便回到家里，也很难生存下去。”

“她们能不能活下去，是一回事。你们杀人灭口，是另一回事！”

陈棠冷笑道：“今天你们为了顾全‘大局’，可以抹杀数百人，明天就可以牺牲数万人，数十万人！”

“或许有一天，连你都会被牺牲！”

“不可能！”

陆离摇头。

陈棠沉声道：“如果真有大局，就是正义，是真相，是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你口中，所谓玄天教的脸面和声望！”

陆离原本极为淡定，但此刻，心中却有些乱了。

以前深信不疑的认知，出现了一丝动摇。

陈棠看向元泰平，缓缓说道：“鬼母一案的真相就在那，就算怎样掩盖，也有大白于世的一天。”

“长此以往，不断失信于天下，终有一天，不论圣上百官说什么，百姓都不会相信，那才是真正失去了大局。”

元泰平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在他心里，失信又能怎样？

百姓不信又能怎样？

陆离皱眉问道：“那伱如何解释日蚀？”

陈棠反问道：“你真相信日蚀天象，是什么不祥之兆？”

“自然相信，此乃天意！”

陆离语气笃定。

就在此时，门外一个侍卫匆匆忙忙的跑过来，神色慌张，气喘吁吁的说道：“陈大人，圣上叫您现在就去凝云阁。”

“出什么事了？”

元泰平连忙问道。

那个侍卫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道：“青州大水，死伤无数！是天谴，天谴来了……”

陈棠心中一沉。

来不及多想，陈棠跟着侍卫，快步朝凝云阁行去。

元泰平看向陆离，笑了下，道：“太傅大人，看来还是你说得对，真是天意。”

“这孩子怎么还笑得出来？”

陆离暗自摇头。

她正要说上元泰平几句，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禁脸色一变！

“青州，大水……”

陆离神色变幻不定，沉吟半响，突然起身，没有理会元泰平，径直朝着玄天观行去。

没过多久，陆离便走进玄天观，四处找了一圈，都没见到右护法。

这越发印证她心中的那个猜测！

陆离一路登上玄天楼顶。

玄天教主正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悦无心去哪了？”

陆离直截了当的问道：“可是去了青州？”

若是让旁人见到，一定会奇怪，陆离身为玄天教左护法，对玄天教主的语气并不算恭敬。

“是。”

玄天教主点了点头。

陆离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厉声问道：“青州大水，真是她养的那条蛟龙干出来的！”

“那条蛟龙早已渡劫蜕变，化为真龙了。”

玄天教主淡淡一笑，道：“陆离，你为何如此激动？一切都是元青山咎由自取，他想要以血罪己，应付过去，就让他看看天谴是什么样。”

“可这根本不是天谴！”

陆离立即说道。

“不重要。”

玄天教主笑了笑，道：“天下人以为是天谴就足够了。”

“所以为了废掉元青山，不惜淹没青州？”

陆离沉声道：“你可知道，洪水之下，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直接葬身洪流中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大水过境，淹没农田，摧毁屋舍。

到时候，将有无数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无粮可食。

间接造成的死亡，更是不计其数！

玄天教主道：“陆离，淡定一些，都是为了大局，为了玄天教。”

陆离心头一震，不禁想起陈棠刚刚说过的那番话。

对大局这个词，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