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煦却是高大了不少,日后就藩在北边,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奏……”
华盖殿广场的酒席,朱允炆热切的与朱高煦聊天,而朱高煦也脸挂着抹笑意时不时点头。
二人的这相处情况,让人看了都不由说一句“兄友弟恭”。
在这十二位的主桌,除了坐着朱允炆、朱高煦外,还坐着岷王朱楩、谷王朱橞、韩王朱松、沈王朱模、安王朱楹、唐王朱桱等皇子。
除了他们八人,还有朱高煦那日见过的朱允熥,以及朱允炆的亲弟弟朱允熞。
可以说,朱高煦是除朱标这一脉外唯一入座的三代子弟,正因如此,他格外的引人注目。
坐在临近他们一座的宴席,秦晋燕等诸藩嫡长都看着朱高煦的背影,有的不以为意,有的则是目光中透露着妒忌。
这其中,只有朱高炽意志消沉,便是连筷子都没有心思动了。
对于他们的情况,朱高煦无暇关心,他此刻正忙于应付饭桌的那些叔叔。
由于朱允炆开口打样,韩王朱松与沈王朱模也纷纷倒酒,坐在位置与朱高煦隔空敬酒:
“高煦,日后你在吉林卫守着,我们在南边就放心多了。”
朱松与朱模二人是饭桌唯一对朱高煦有些热切的叔叔,尽管其它人也与朱高煦的年纪差不多,但他们自认为以后不会和朱高煦有什么瓜葛。
倒是朱松与朱模,他们前者已经被册封在辽东开原,后者则是辽东沈阳。
在老朱原本的计划里,辽王驻广宁,防备辽西走廊被切断,韩王驻开原,随时准备对东北方向的女真用兵,沈王驻沈阳,随时准备支援辽、韩二藩。
可以说,三王会组成一个铁三角,以此来彻底拱卫辽东。
如果老朱的这套计划成功实现,那辽东或许会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汉化,并且管理面积会不断变大,最后被设为行省。
只可惜靖难之后,朱棣认为辽东容易形成割据势力,因此将三王迁入了关内。
对于三王来说,这自然是一条好消息,毕竟相比在辽东和蒙古人、女真人、高丽人打交道,随时过着火拼的日子,在关内享受太平才是他们想要的。
不过对于大明来说,这就是一个莫大的损失了。
朱高煦看着向自己敬酒的二人,也举杯对二人回敬。
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人只在今年年初出巡拜访过诸地塞王,之后因为辽东移民不足,一直没有就藩,直到靖难之役爆发并结束后数年,他们才得以就藩关内。
当然,这是朱高煦他自己知道的,朱松与朱模二人是万万无法预知未来的。
因此在二人看来,交好朱高煦才是他们应该做的,毕竟要是朱高煦能守住吉林船厂,那他们二人也就不用战场了。
即便北边守不住,但只要朱高煦能打,他们也可以借调王府护卫兵给朱高煦,由他统兵来备边,自己反正是不可能战场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
二人的小心思,饭桌的人都能看出来,不过朱允炆却懒得搭理。
如今的他虽然已经剪除了朱棡的一只翅膀,但接下来还要把朱棡的另一只翅膀也剪除,如此他才能彻底安心。
在朱棡的问题面前,朱高煦的问题可以暂时放放,毕竟……
“呵呵……”朱允炆想到了朱高煦的吉林卫,忍不住嘴角挑。
他着实想不出来,仅凭一两千男丁能闹出什么事情。
“陛下万福!”
忽的,唱礼声在广场响起,朱允炆几乎是下意识将手中酒杯放在桌,然后转身对华盖殿作揖。
与他一样的,还有主桌的其余亲王,以及广场之那堆胡乱跑闹的皇孙王子们,以及坐在角落已经出嫁的公主与驸马。
皇帝生病多日,已经有五天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因此他们都好奇看向了皇帝。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多日没见到自家人的朱元璋自己。
他站在高高的华盖殿,可以将广场之的事情尽收眼底。
正因如此,在所有人慌忙作揖的时候,他才格外看到了不紧不慢起身作揖的朱高煦。
他知道,朱高煦则是在以他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他不以为意。
如果可以,他很希望现在的朱高煦找回一部分曾经的性子,那样他就更放心将他放到吉林了。
“今日是家宴,别拘泥礼数了。”
朱元璋抬手一挥,示意众人不要拘泥礼数,但在场之人又有几人敢于放松呢?
所有人都紧张着,唯有朱高煦听后直接撒手坐回位置。
如果不是桌没有饭菜,估计他早就开吃了。
他这举动,让其它人看的胆战心惊,但他们自以为威严的父皇、皇祖父却没有呵斥。
当着所有人的面,朱元璋走下了华盖殿,到主桌落了座。
见他坐下,其余人才纷纷坐下,而光禄寺的官员见状也宣起了饭菜。
在数百名太监的托盘走出下,一盘盘精致的饭菜被抬出桌。
由于还是洪武年间,因此光禄寺的饭菜还没有演化到正德、嘉靖年间那么难吃的地步。
作为乞丐出身的朱元璋,在选厨子这一点还是有一手的。
瞧着一盘盘“牢底坐穿”菜被摆桌,朱高煦一直等着老朱动筷子。
只要老朱动筷子,他保证立马动筷,并且吃完就走。
兴许是刚刚病愈的缘故,老朱也没有太多话,更没有招呼儿孙们喝酒,而是动筷吃了起来。
眼看他动筷,朱高煦立马跟,而旁边的亲王皇孙们也跟动筷。
朱高煦吃的好好的,却不想老朱瞧他只顾干饭,特意开口点道:
“高煦出镇了吉林后,老二十和老二十一你们就能安心多了,待过几年老十五的王府盖好了,辽东的民力不紧张了,你们到时候再就藩去沈阳和开原。”
“是,爹……”朱松与朱模点头应下,老朱见状也对朱高煦点道:
“伱出镇了吉林后也记得不要滥用民力,吉林只有几千人,王府可以慢慢修建,暂时先委屈委屈。”
说话间,朱元璋也定下了郡王府的规制,他偏头看向随身太监道:“今日定郡王府规制……”
如今的大明并没有关于郡王府的规制,仅有亲王府的规定。
按照老朱制定的规制,亲王府的周长是东西阔一百五十丈二寸二分,南北长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
有正门、前后殿、四门城楼、存心、承运两大殿,以及顶门楼、庭、厢、厨、库、米仓等共数十间,社稷、山川两坛,宗庙一处。
此外,殿后还有前、中、后三宫,各九间,宫门两厢等室九十九间,宫殿室屋八百间有奇。
基础的完工后,亲王府的殿门及城门楼还要覆以青色琉璃瓦,亲王宫得饰朱红、大青、绿,其他居室饰丹碧。
如此折算下来,一个亲王府的面积差不多是三十三万平方米,是南京紫禁城的三分之一面积,接近五百亩。
这样庞大的宫室,即便在内地建造也需要数万贯费用,可见老朱对自家儿孙的舍得。
亲王府如此,郡王府自然也不会差。
随身太监在老朱开口后连忙用随身携带的毛笔记录,而老朱也说道:
“今定郡王府制,东西阔四十六丈,南北长六十二丈,门楼四座、置承运一殿、厨库各一座、米仓一处,厅廊五十六,屋舍二百六十间……”
说罢,似乎考虑到朱高煦与一般郡王不同,距离燕王府太远,而且还要驻守边疆,因此老朱又特意说道:
“靖江、渤海二府可按亲王府规制建造。”
只是他如此说完,却也再次提醒朱高煦:“虽准你如亲王府规制建造,但不得浪费民力,以讨取自己私心。”
“……”听着老朱的话,朱高煦也不知道怎么评价他。
就他那只有六七千人的吉林卫,即便他有那心,却也没那么多人。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孙儿知道了……”
“嗯……”见朱高煦应下,老朱安了心,并对朱高煦道:
“你那王府与其它人不同,我这些天想来,还是准备给你添些东西。”
老朱一开口,朱高煦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他最希望的就是老朱给自己多拨点东西。
“那吉林卫木柴多,但无铁矿,故而此后每年辽东都司拨铁三万斤和一千斤火药予你,此外今年单独拨碗口铳二十门,铜铳二百把供你守城。”
“谢爷爷恩典。”朱高煦听罢也有些高兴,这倒不是因为火器和铁料。
要说铁料,吉林船厂附近可是有铁矿的,即便没有,其它地方也是有的,并且距离不远。
至于火药,旁人不知道,朱高煦还能不知道怎么弄?
这个时代,没人敢说比他更懂火药,而老朱送给他的那些火铳火炮他也不稀罕。
他之所以高兴,是因为碗口铳和铜铳都是铜制的,他完全可以把这些火器熔炼,然后仿制滑膛青铜火炮。
明初的火炮种类繁多,但不管是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火炮,亦或者是洪武铁炮,洪武铜炮,碗口铳等火炮,它们的射程基本都在几十步到几百步不等。
唯一射程超过二里的还是重量超过一千斤,只能用于守城的洪武铁炮。
这种射石炮相较于二百多后才成熟的滑膛炮技术要落后太多,而朱高煦想要的是高射程、轻重量的野战炮。
他要用足够的铜来铸造野战炮,然后将沉重的铁炮用在海战和守城战。
哪怕没办法铸造青铜炮,朱高煦也可以把这些东西融了给军队发饷钱。
总之他这次入宫,算是没白来,总归捞到了好处。
得了好处,他说话和举止也好听好看了不少,这让老朱直摇头,心想:“与他爹一样,不得好处不卖乖……”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弥补朱高煦一些,老朱心底总归舒服了不少。
兴许是心底舒服了,他倒也没有觉得有之前那么咳嗽了。
在这家宴,他满心欢喜的看着自己那成群的儿孙,也渐渐放心了下来。
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伴随着时间来到子时四刻,明日准备早朝的老朱终究在净军的护卫下回了宫,朱允炆等人也先后离席而去。
朱高煦在老朱和朱允炆走后不久就走了,离席前还与朱松与朱模闲聊了两句,避免日后老朱提前将他们安排辽东就藩,而导致自己与二人毫无关系。
除了二人,朱高煦也与朱高燧聊了会,至于朱高炽却是不见了踪影。
“终于应付完了,我们也准备准备,等杨彬的钱送来就走吧。”
“那杨彬听闻最近一直在筹钱,算算进度应该能在元宵前把钱送来。”
出了西华门,朱高煦了亦失哈叫来的驴车,在车与他发起了牢骚。
亦失哈兴许在宫里受气惯了,因此对于他来说在外不管怎么样都比在宫里好,所以对于朱高煦的这些牢骚,他总是笑着宽解朱高煦。
“对了殿下,刚才奴婢在西华门外遇到了傅指挥使,他说寿春驸马让他带一百护卫随您北。”
亦失哈突然想起了刚才的事情,朱高煦听后也有些复杂,但他还是点头道:
“多些人也好,毕竟不知道吉林卫那边还有多少人堪用。”
朱高煦盘算了一下,如果加颖国公府的一百护卫,那他就能带着六百人兵卒前往吉林船厂。
即便吉林船厂那边的一千兵卒只有一半能用,那加起来也有一千多人了。
披甲的一千明军精锐,足够捣灭两三千蒙古人,五六千女真人。
以吉林卫的底蕴和东北的情况,即便朱高煦想要以战养战都很困难,不过这并不紧要,他更想要的是机动性,也就是畜力。
西阳哈等部女真人和松嫩平原的兀良哈诸部中拥有大量畜力,兀良哈诸部有十余万口,能征惯战的有三万余人,自己这点兵力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
先打西阳哈,将西阳哈的部众稳定后,再选兵练兵,等待时机。
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兀良哈会在洪武二十九年南下,故意在大宁北部的牧地吸引大宁塘骑,企图围歼深入的明军。
好在朱权得知消息后勒令大军不能追逐,并疏告诉了朱元璋。
朱元璋得了消息后,立马就派朱棣前往节制大宁、辽东兵马,北巡边塞。
担心朱棣遭遇战事,朱元璋还特意让周世子朱有炖率王府护卫巡边,以备随时支援朱棣。
“现在虽然还没有敲响晨钟,但已经是洪武二十八年了,也就是说我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准确来说只有十个月不到……”
朱高煦略皱眉头,想要在十个月的时间里解决西阳哈太过困难。
西阳哈的问题不是能不能打,而是能不能追他。
这老小子不仅是墙头草,逃跑功夫也是一流的,历史宋晟和周兴带兵围剿他,硬是被这老小子坐着雪橇提前给跑了。
如果朱高煦没记错,他会在二月份跑一次,然后七月份再跑回来,秋收又继续南下劫掠,可以说在大明的边疆来来回回的蹦跶。
对付这样的人,朱高煦要做的就是趁着秋收的时候一口气把他抓住,哪怕不能抓住也要打疼。
如此想着,那驴车也停了下来,朱高煦与亦失哈先后下车。
“这么深的夜还有那么多人……”
下了马车,朱高煦没想到这都快丑时了,大街小巷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人流。
见朱高煦这么说,亦失哈也笑道:“除夕、正旦这样的新春日子,即便是再黑心的商户,也得给麾下的工人放个三天假,让麾下工人回家过个好年。”
“不仅如此,一些添利也是在所难免的,多的给包一天工钱,少的也有五六文,够买两斤米了。”
“那倒是不错。”朱高煦笑着摇摇头,带着亦失哈走进了这家他吃了一年的酒楼。
见到朱高煦前来,那常给朱高煦送饭菜的跑堂伙计也前迎接他们,将他们送到了三楼的雅间。
打开门,王瑄与杨展早就在里面坐着喝酒了。
“怎么不点饭菜?”朱高煦看着只有两壶酒和一盘豆子的饭桌,心想恐怕是杨展王瑄想等自己。
“我们逛街吃了些也不饿,就等着殿下来,这样吃着热闹。”
杨展如此说着,朱高煦却只能对侯在门口的那跑堂伙计道:
“按照我们往日的口味,来那几个菜,权当是在你们这过年了。”
“诶!”跑堂伙计闻言笑着准备关门,杨展见状却抬手叫住:“再来四斤好酒!”
“得嘞!”跑堂伙计点头应下,关门后便下去通知后厨去了。
朱高煦坐下后,那杨展也给朱高煦报来了一条好消息:“殿下,您刚才不在,那杨彬来给您送钱,到处找不到您,一直在这酒楼等人,听那伙计说我们是您下人,这才叫住我们,派人搬了两大箱钱进了院子,还给您送了十二两黄金说是贺岁礼。”
“钱送来了?”朱高煦愣了愣,他没想到杨彬的动作那么快,想来怕是下了血本,这才能赶在除夕夜将八千贯钱凑齐。
倒是他还送了十二两黄金,这也让朱高煦有些意外,当然这也让他看到了杨彬想要赚钱的心思。
想到这里,朱高煦转头看向旁边的亦失哈:“明日正旦春节不方便,初二你带那杨彬去取盐引,再和王瑄和杨展去找傅让,一起去户部把我的俸禄与其它东西都支取出来。”
“那些绸缎绢布等累赘就低价卖给杨彬了,只把钱、茶引带回家就行。”
“那粮食,让傅让派人走海路送去吉林,粮食走得慢,我们追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朱高煦一听到杨彬的钱到位了,当下也不再拖延,而是交代亦失哈准备去户部支取自己的俸禄和一应东西。
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必须得提早出发前往吉林。
“殿下您不跟着去吗?”杨展好奇询问。
“我……”朱高煦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我明早去宫里拜年,午后准备去宋国公府拜别老国公。”
说到这里,朱高煦看着亦失哈:“事情尽快办好,我们初五就出发前往。”
“是”亦失哈应下,杨展和王瑄闻言也面面相觑,脸露出几分遗憾。
朱高煦如果走了,那他们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在南京呆着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别,此生还有没有缘分再见面。
二人那低落的模样被朱高煦看在眼里,为此他也安抚两人道:
“你们都识了字,又不是不会写信,去到了卫所地方,若有困难的可以写信给我,若是遇到有趣的事情,也可写给我。”
“那是……”杨展和王瑄强颜欢笑的点头,旁边的亦失哈见状也从怀里拿出了三封信来推给二人。
“这是?”二人一脸疑惑,亦失哈却笑道:
“殿下早就为你二人想好了,这两封信是写给云南昆明傅指挥使、魏国公,以及曹国公的举荐信。”
“殿下说了,你们二人虽然大考过了,得了官职,但毕竟初入官场,许多有功的事情轮不着你们。”
“眼下有了这三封信,你们在地方却是有人照顾了,省去许多麻烦事。”
亦失哈将朱高煦对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达出来,杨展与王瑄也纷纷向朱高煦看去。
此刻的朱高煦一脸苦笑,顶着二人炙热的目光,他对亦失哈无奈道:
“当初说好了让你在我们走了再托人转交,怎么这么早就交出来了?”
“呵呵……”亦失哈笑道:“奴婢若是按您的话照做,恐怕您心里也会有些遗憾吧?”
“倒不如在这喜庆的日子给他们二人添喜,在这酒楼喝个大醉,也免得临行前还得再喝一场。”
“这倒也是……”朱高煦挑挑眉,转头看向了王瑄和杨展。
“徐富户,饭菜到了!”
正巧,四目相对间,饭菜与美酒也到了门口,似乎连老天都在促成今夜的事情。
亦失哈起身去开门,而朱高煦也看着杨展王瑄二人的模样摇了摇头:
“看样子,今晚恐怕是不醉不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