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朱高煦击毙西阳哈的消息开始传开,这代表着由西阳哈引起的辽东北边之乱终于得到短暂的平息。
至于这辽东北患能不能彻底平息,还得看阿台外兰走什么路线,以及渤海军能不能守住安东城,抑制住阿台外兰等人的野心。
可不管怎么说,最少在当下,辽东的军户们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而朱高煦的这一举动,也自然引来了某些人的不满。
“他倒是还真有本事!”
东宫之中,刚从武英殿返回东宫的朱允炆在面对殿内两班十数位大臣时饱含深意的倾述自己的不满。
对此,暴昭也作揖说道:“虽说陛下提高了吉林城的岁输,并要从山东迁移民户一千前往,但吉林之地毕竟贫瘠。”
“何况我等也都观看过岁输的事情,以当下岁输的情况,吉林城只能依附于朝廷,因此太孙您大可放心。”
“我就是太放心了……”朱允炆心中有些不满,但终究没在脸表露出来。
不过从他的话中,众人也不难听出他的想法。
“如今看来,那西阳哈之子的阿台外兰恐怕在短时间内无法与吉林城为敌。”
“当下需要注意的,还是苏温河地面的兀良哈诸部。”
齐泰一直对朱高煦十分在意,如今见他取得了功绩,势力也逐渐扎根关外,齐泰自然要想办法遏制朱高煦的势力扩张。
因此在朱允炆表达不满后,他便拿着笏板作揖道:
“如今通往吉林的道路已经被大雪覆盖,想要输送旨意也得等到来年三月末。”
“因此,臣建议让吉林城在开春后对阿者迷残余的七部女真围剿,如此既能保障我辽东之安危,又能将渤海王牵制在阿者迷地面。”
“渤海王手中护卫即便算这次迁移的一千户,也不过两千余人。”
“两千余人对付处于阿者迷广袤山林之中的七部女真,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齐泰的话已经说的很露骨了,就差没把削弱朱高煦这几个字写在脸了。
不过对于他的话,春和殿内两班的大臣们却毫无任何反应,似乎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藩王势大,本就该遏制,朱高煦不过一郡王,坐镇关外拥兵两千余众已经是不得了的局面了。
如果不是吉林城孤悬关外,他们甚至都想抓住朱高煦的痛脚,狠狠参他几本。
“事情,就按照先生说的办吧。”
朱允炆看着难得附和自己一次的齐泰,原本不太好的情绪也稍好了一些。
他将这件事情交给齐泰来办,自己则是与其余大臣商谈起了庙堂之更为重要的事情。
“广西和贵州、四川行都司等地的蛮寇围剿如何了?”
朱允炆谈起了因为金银矿而引起的西南叛乱一事。
自七月金银矿消息扩散开来后,大明与土司之间的土地矛盾也日益加重。
八月,广西奉议、庆远,湖广沅州,贵州镇远等地先后有苗瑶入寇劫掠,为此朱允炆不得不将顾成调回贵州,同时负责围剿贵州和广西的蛮寇。
此外,湘王和楚王也被朱允炆调去平定沅州瑶寇。
这些叛乱还没结束,广西平川等三十六源猺贼和彬桂山贼又趁机作乱,劫掠府县。
除了这些规模超过千人的叛乱外,地方之还有数十处超过百人的叛乱。
好在这些叛乱之地都在两广及西南,有徐辉祖坐镇,瞿能、顾成、宋晟、沐春等人能安心平叛。
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当时间进入冬季后,西南终归安稳了许多,还算有实力的,也就乌蒙山和大雪山之中的啰啰了。
“诸位真乃我大明辅国良臣,有诸位,实乃孤之幸也……”
见齐泰、暴昭、黄子澄等人汇报结束,朱允炆也难免客气了下。
“我等不敢受……”两班大臣闻言纷纷作揖回礼,而这时朱允炆也拿出一份奏疏,得意洋洋道:
“这是工部的奏疏,自去岁皇爷爷派出国子监两万贡生前往地方衙门后,至月初已开天下郡县塘堰四万九百八十七处,河道四千一百六十二处,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处……”
“地方之完成如此多事情,想来明年的赋税会比今年高许多。”
“不知今年以钞抵税数额几何?”朱允炆询问起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对此户部的主事走出作揖道:
“下面的文册是送来了,不过其中数额恐怕有些……”
这名主事的话让众人心里一紧,朱允炆也笑容有些僵硬,但他养气功夫不错,笑着说道:“毕竟是朝廷的政策,若是有问题,再做更改便是。”
“今年……”主事忐忑道:“今年秋税以钞抵税的政策依旧是苏松二府,但二府赋税三百九十七万余石,最终交来的却是九十六万四千余锭宝钞,实缴税粮仅有不足七十万石……”
触目惊心……朱允炆未曾想过苏松二府的士绅富商们会做到如此地步。
近四百万石税粮,最后只交来七十万石,剩下的尽数用宝钞抵税。
确实,以钞抵税是朝廷颁布的政策,他们也确实可以这么做,但他们这么做的后果等同于吃绝户。
如果皇帝看到这账目,恐怕明年再想实行以钞抵税就困难了。
“你们好歹交一些啊……”朱允炆紧咬牙关,他没想到这群人会这么贪得无厌。
这已经是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第二年了,去年一百四十万贯的实税,被他们弄得朝廷只到手不到四十万贯。
今年更甚,近一百五十万贯,朝廷到手的或许连二十万贯都没有……
说他们贪得无厌,朱允炆都觉得在抬举他们,可眼下他已经没有心思追究了,他只在想自家爷爷看到这文册后会如何作想。
“告停明岁夏税的以钞抵税”
忽的,朱允炆宣布了自己的抉择,而这样的举动也让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显然,朱允炆是想用这种手段来提醒苏松二府的士绅富户吃相不要太难看。
面对他的做法,群臣没有说什么,只是纷纷作揖应下。
至于他们背后会不会说什么,那已经不是朱允炆考虑的事情了。
他必须在江南士绅和自己皇爷爷这两边势力中间选择一个平衡点,不然再放任江南士绅这样下去,谁能知道他们会不会变本加厉?
想到这里,朱允炆收敛了眸光,挥袖示意群臣告退,同时眼神放到了他们之中的黄子澄身。
“我等告退……”
群臣示意,纷纷作揖唱声离去,只有黄子澄留了下来。
待他们彻底离开,朱允炆这才对黄子澄道:
“已经过去四个月了,西南金银矿场的事情进展如何?”
“开采进度不错,四个月时间就开采黄金七百余两,白银一万四千余两,铜锭十二万斤,折色下来几近四万贯。”
“在下问过工部和云南都司的官员,若是没有贼寇动乱,并且每年都能移民万户以充实各地矿场来保证开采,那明年应该能岁入三十万贯,此后每两年翻一番,直到岁入二百余万贯为止……”
黄子澄汇报的时候,尽管已经尽量平复心情,但他的语气却依然雀跃。
“真有这么多?”
云南矿场的产出让朱允炆都不由愣神,黄子澄更是笃定的点头:“云南都司的矿工奏报,只要矿工足够,云南仅铜矿便能岁产出数百万斤,可铸钱百余万贯。”
“太孙,若是朝廷能在云南安生开采银矿,那即便以钞抵税数额过大,也能依照渤海王所说的,以云南矿石来弥补抵税亏空。”
“何况,如今江东六府的宝钞价格已经涨回每贯七百文,这次回收的宝钞虽然数量多,但也值钱六十余万贯,只是朝廷暂时不动用它们罢了,不能说朝廷亏损了百余万贯……”
黄子澄的话,听去是在诡辩,但朱允炆此刻正需要这样的诡辩来为自己开脱,因此他也不由颔首:
“虽然这么说,但明年夏季还是得停一停这以钞抵税,以此来敲打敲打这江东六府之士绅富户。”
“太孙英明……”黄子澄见说不动朱允炆,只能唱礼认可其行为。
他的唱礼声让朱允炆十分受用,因此也不由沉下心来准备处理其它事情。
至于朱高煦的事情,恐怕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而黄子澄见状也说起了一件关乎朱允炆自己的事情。
“太孙,礼部和陛下那边已经选定了太孙妃,据闻是光禄少卿马全之女。”
“此外,燕世子妃与诸王子、世子妃均选出,其中武定侯的小孙女被选为渤海王妃,陛下准备在来年开春迁移一千军户北时,让其随军北,与渤海王完婚……”
“郭英的小孙女?”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有些忌惮。
如今傅友德等人已死,洪武开国元勋之中,便只有耿炳文和郭英还活着。
郭英虽然未有拉帮结派的举动,但他的旧部也不算少,如今他的孙女与朱高煦婚配,朱允炆不放心倒也不奇怪。
不过好在辽王朱植在去年就娶了郭英的女儿,如此一来朱高煦也分不到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朱允炆也淡然了:“随他去吧,不过一孙女罢了。”
“是……”见朱允炆不在意,并且没有其它要交代的话,黄子澄也在作揖回礼后退出了春和殿。
瞧他离去,朱允炆久坐许久后才看向窗外,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朱元璋让他挂了一年多的那篇削藩论。
望着那篇削藩论,朱允炆脸露出轻嘲。
“有才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臣子之辈。”
“轰隆!!!”
就在朱允炆轻嘲朱高煦的时候,在一片冰天雪地的山林之中也爆发了沉闷的爆炸声。
只是对于这爆炸声,山中一个石堡的许多人已经习以为常,此刻他们更关注的,是正在拿着一根铁棍的高大男人。
“这炸矿的声音还挺大的……”
拿着手中铁棍,朱高煦向一旁的亦失哈调侃着,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这铁棍。
这铁棍四尺长,约拇指粗细,内里被人用不知名的工具钻出了一个孔。
这样的锻铁空心棍,旁人或许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但朱高煦可是清楚得很,因为这玩意就是他让人弄出来的。
“走,去里面说。”
抓着锻铁空心辊,朱高煦带着亦失哈与石堡的百户官走进了一处简陋的木屋之中。
他们进了木屋后,跟随而来的林粟就让人把木屋包围起来,勒令所有人不得接近十步。
做好这一切,他才走进了木屋之中。
在进入木屋后,他便默不作声的走到了朱高煦身旁,朱高煦则是拿着这铁棍询问面前的百户官:
“孟章,你是戌字百户的老兄弟了,所以我才将这事情交给你做。”
“你现在告诉我,这锻铁的空心棍,到底能不能作为火铳来使。”
孟章,作为戌字百户之中的老兄弟,朱高煦委派他来到着炼铁石堡,在这里监督炼铁和秘密制造火药。
月前,朱高煦又让人送了一张图纸给他,让他按照图纸的东西弄出锻铁的空心铁管,也就是此时朱高煦手中的东西。
今日朱高煦来着炼铁石堡,想知道的就是这锻铁空心铁管到底能不能用。
对此,孟章也没让他失望,自信满满的作揖道:
“殿下,俺是按照您给的那图纸制造的木车床,也是用这木车床弄出的这锻铁空心棍子。”
“俺问过弄出这棍子的铁匠,他说这东西比铜铳管用太多,虽然俺没试过,但肯定能用。”
“能用就好!”朱高煦拿起了那锻铁枪管,只觉得它十分滚烫。
大批量制作火绳枪,这种事情朱高煦做不到,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坐以待毙,等到能做到再去做。
尽管火绳枪还没被朱高煦设计出来,但他知道火绳枪最耗时的东西是什么。
无他,无非就是枪管罢了。
在工业革命以前,枪管一直都是火器之中最费时费力而需求最大的火器材料。
朱高煦制造不了火器,但他可以先制作足够强度的枪管备用,到时候只要解决火药仓和击发问题,他就能立马用熟铁热锻的技术将枪管和其它零件组装起来,在最短的时间里拉出一批可以战场的火绳枪。
明代中后期的火绳枪枪管,简单说就是熟铁热锻,拿熟铁皮通过种种方式敲成有孔的长棍,接口处热焊,再在预定位置钻点火孔,然后再处理一遍内膛到合规大小,最后用螺丝构造封死枪管尾部。
在明代中后期,汉人就已经发明出了脚踏式车床和立式车床来钻铳管。
如今的朱高煦,不过是提前一百多年把这东西带到这个时代罢了。
不得不说,这两种车床确实好用,所钻出的锻铁枪管可以说十分完美。
这枪管,比朱高煦前世去一些明清火器的博物馆看到的火绳枪管还要好,可见明初锻铁技术有多么成熟,工匠用料又有多么扎实。
“这枪管制作一根需要多久?耗费多少?”
朱高煦一边观摩枪管,一边询问孟章,对此孟章也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用立式车床的话,三个人配合只需要三天就能弄出一根来,而且这活简单,就是随便拉三个人来回拉动,也能在三天钻出一根。”
“这根枪管也只是三个师傅用了三天弄出来的,铁料咱们自己开铁矿不要钱,所以只算师傅的工钱,成本也就一百五十文一根。”
“不过如果按照关内采买铁料,雇佣工匠的价格来算,这一根枪管起码得四百文钱。”
朱高煦搞基建的好处开始体现了,一根枪管一百五十文的价格,足够他一直生产下去。
如果没有铁矿,那他就得花钱买铁料来制造枪管,这一来一去价格翻了两倍不止。
另外让他诧异的是钻枪管的速度,要知道他前世明明记得网说明清时期一根枪管需要一个月才能弄出来,怎么到了这里就只需要三天了?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倒也觉得不奇怪。
有的东西看去需要二十几天,但实际弄完也就半天的事情,例如朱高煦前世单位的一些材料。
只要减去部分不必要的流程,生产力和行动力想不提高都困难。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就不再纠结,而是继续追问道:“火药的生产如何?”
“每日开矿消耗不少,眼下每个月能存四百多斤,现在火药库里存了一千六百多斤,若是增添二十个人,每个月或许能弄出五千斤。”
孟章压低了声音,显然他也知道渤海军私下制作火药是违反律法的事情,但他依旧愿意为朱高煦制作火药。
他的话让朱高煦精神一振,继而转头看向亦失哈:“调二百个女真健妇给孟章……”
说着,他又看向孟章,递过去手中的枪管,同时交代:“二十个人制作火药,剩下的人都用来制作枪管。”
朱高煦心算了一下,一百八十个人差不多每个月能制作出六百枪管,一年就是七千多。
眼下即将进入洪武二十九年,老朱又是洪武三十一年五月离世,十二月朱允炆开始监视自家老爹,次年七月靖难之役爆发……
如果只算到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自己现在还有三十五到三十六个月的时间,哪怕只算三十五个月,也能弄出两万多根枪管。
“两万多……”朱高煦呢喃着这数目,他并不确定自己在靖难之役中能拉出多少军队。
至少从眼下来看,哪怕他整合了投靠自己的六十九部,麾下兵马也不太可能超过三万。
两万的火绳枪,足够将装备这三万人了,毕竟他不可能全军火绳枪。
在线膛枪还未出现的时代,骑兵和重步兵在战场的统治力依旧存在。
必须有足够的长枪兵和骑兵,朱高煦才能发挥出火器的威力。
想到这里,朱高煦心头痒痒,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想要击败南兵,首要的就是有足够的大威力火炮。
铸造火炮,他已经有了人手,就是他当初从南京城物色而来的钟匠。
在十九世纪以前,铸造火炮和铸钟的办法和方式没有太大区别,能铸造多大的钟,也就能铸造多大的火炮。
朱高煦物色而来的钟匠只需要经过几次实验,就能制造出他所需要的火炮。
但眼下的问题在于,火器不比火铳。
朱高煦弄出枪管,旁人或许还看不出那是什么,但火炮却能一眼看出。
现在朱高煦没办法确定除他们四人外的其他人是不是锦衣卫,但凡有一个锦衣卫看到火炮,那他就得面对老朱的严厉追责了。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一拖再拖,甚至连火炮泥模都不敢让人制作,生怕泄露了消息。
可如今不一样了,只要明年开春后松花江流域被渤海军掌控,那朱高煦完全可以在下游任何一个地方修建一处石堡,并选出一队自己信得过的兵马驻扎,进而研究合适模数的火炮。
只要研究成功,立马销毁火炮,随后按照比例制造足够多的火炮泥模。
等老朱离开,几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锻造百门火炮来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念头通达间,朱高煦对林粟、亦失哈和孟章分别交代道:
“眼下我能信任的人不多,除了你们以外,我还能信任的人就只有傅让。”
“这军中有旁人的眼线,我们做的事情如果被他们知道,那必然会被奏我爷爷。”
“我要你们在军中选五十个信得过的兄弟,最好在开春前选出来。”
朱高煦从未如此认真的与亦失哈他们交代一件事,闻言的他们也反应了过来,自家殿下恐怕想要做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不过他们并未往造反去想,只当是朱高煦要做一些违反律法的事情,因此他们纷纷作揖:“请殿下放心。”
作揖起身,作为常年行走宫中的人,亦失哈不假思索的建议道:
“殿下,其实最好的人选就是俘虏而来的女真人,尤其是不会说官话的女真人。”
“我也知道,可你能确保他们会听话,不会被收买吗?”朱高煦有自己的担心,但亦失哈却想了想道:
“女真之中也有平常女真人听不懂的话,如果殿下愿意,可以让嫌真部的弗达哈他们从更东边带来一些兀狄哈野人。”
“如果用这些兀狄哈野人来做事,即便是精通女真语的间客也不能收买他们。”
“好!”朱高煦颔首,看着亦失哈道:“这事情交给你去办,最好带多些人来,避免日后被人掺沙子。”
“殿下放心,奴婢不日就能将此事定案!”亦失哈恭敬作揖。
见状,朱高煦也安心不少,心中对于推动火器研究的想法愈发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