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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谋划安南

“铛…铛…铛……”

九月,当清晨的晨钟作响,朱高煦却已经在郭琰和宫女们的服侍下穿好了常服。

感受着眼皮的酸涩,他不免开口道:“有时候倒是觉得能睡一个懒觉十分不容易。”

“那是因为殿下每日处理公务太晚了。”郭琰为朱高煦整理好边角,抬头笑着看着他。

“我也无奈。”朱高煦叹了一口气:“我与父亲,始终还是没有爷爷那份精力,而且需要管的事情太多,比爷爷那个时候的国政繁杂太多。”

“国防大学的事情,你上点心,偶尔回家催催岳祖父,让他把事情早早办下来。”

朱高煦交代郭琰,现在的郭琰就是朱高煦与淮西武勋沟通的桥梁。

好在郭琰也做的不错,至少在她到了的这两个月时间里,东宫与燕府的关系变好了不少。

“明日吧,今日我已经请了舅母和几位国公夫人,若是有枕边风吹着,下面的人倒也不至于那么大怨气。”

郭琰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朱高煦在外处理国政,她就要沟通好勋贵们的后府,不至于让矛盾激化。

“辛苦了。”搂住郭琰捏了捏她肩膀,朱高煦便笑着走出了春和殿。

瞧着他离去,旁边伺候了他多年的婢女,眼下的春和殿女官也不由开口道:“殿下比起以前,好像更自信了。”

“这不是件好事……”郭琰眼里有几分担忧,她只觉得朱高煦现在有些过于自信和自大了。

曾经的他居安思危,每日吾日三省吾身,可现在……

“稍许把傅让都督的夫人也请来吧。”

郭琰交代了女官一句,便不再看朱高煦背影。

同时,朱高煦也三点一线的参加了早朝,随后跟随朱棣返回了武英殿内。

父子二人坐下后,朱棣便看着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他什么。

不多时,一份奏疏送到了他的面前,那是经过朱高煦处理的六军都督府奏疏,其中内容是关于山东卫所裁撤的事情。

朱棣瞥了一眼奏疏内容,然后才开口道:“山东的卫所裁撤倒是容易,可这让其它各都司如何看待?”

“只要给予足够的屯田,基层军户不闹起来就足够。”朱高煦自信开口,可在朱棣看来,却有些自信过头了。

“基层军户想要获取消息,还是得通过地方武官获取,这些武官常年在当地带兵打仗,早就有了自己的人。”

“你派一支兵马过去,就想要把他们解决,未免有些太过自信了。”

相比较郭琰,朱棣就直接多了,毕竟他和朱高煦说过,他们两父子最好不要藏着掖着。

至于朱高煦的自信,朱棣也能理解。

谁还没有过这种时候,当年他突袭乃儿不花时,年纪比朱高煦现在还要大些,恨不得把下巴抬到天上去。

好在有徐氏的开解,他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现在看来,朱高煦虽然做事情老成,但心性终归不行。

朱棣谆谆劝导,可在朱高煦听来,却一时间摸不住朱棣是想要敲打自己,还是自己真的自信。

“为君者不要太高傲。”朱棣又开口劝导一句,这会儿朱高煦却是听清了,朱棣是真的觉得他有些自信了。

“自己自信吗?”朱高煦一时间都不自觉自我质疑了起来。

或者说,他将自信换成了自傲也是一样。

“今日你就暂时不要处理朝政了,闲着没事去拜访拜访以前的故人吧。”

朱棣开口劝解朱高煦,并不忘提起一件正事:“俺想给伱四舅和傅让拔擢爵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你刚好去找傅让说说这件事,也算安抚他。”

“是……”朱高煦还沉浸在朱棣说自己自信过头的事情上,起身作揖回礼后,便走出武英殿,乘坐车舆往宫外走去。

坐在车舆上,朱高煦许久没有开口,直到快要驶出宫城,他才对驾车的亦失哈询问道:“亦失哈,你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吗?”

他的询问突如其来,亦失哈听后却沉吟片刻,没有着急回答。

直到车舆停下,朱高煦即将换乘马车的时候,借着搀扶的机会,亦失哈才开口道:

“殿下,确实不如以前待人温和了,多了几分凌厉。”

“……”见亦失哈都这么说,朱高煦这才皱眉回想起自己抵达京城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

确实,自朱允炆死后,他那种居安思危的心思就淡了许多。

靖难之役的成功,给了他充足的自信,而太子之位,以及朱高炽的退走云南也让他没了后顾之忧。

因为他抓住了朱棣不会杀亲儿子的缺点,所以他开始有恃无恐。

只是如朱棣所说一样,自己兴许真的有些自信了。

“去鸡鸣寺吧。”

朱高煦改了去向,亦失哈听后也没有询问,而是驾车送着他前往了鸡鸣寺。

马车走在京城之中,尤其是在离开宫城范围后,可见的是百姓们的生活情况。

他们与靖难之役前的生活情况一样,没有提高,也没有下降,但对于朱高煦来说,这样的没变化就是最响亮的耳光。

他不是自认为自己执政就会做出比朱元璋和朱允炆强得多的政绩,让百姓安居乐业吗?

可就在他眼皮底下的京城百姓都没有什么生活变化,他还指望更远的地方吗?

现在的他,与被困在宫城的朱棣有什么区别,目光无非都是被局限在京城内罢了。

远离京城的事情,他真的能分辨清楚,看得到吗?

“召胡纶来鸡鸣寺。”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吩咐的同时,也在车舆和骑兵的护卫下抵达了鸡鸣寺。

这里是朱棣刚到京城落脚的地方,而现在他是一个人的居所。

抬腿走上鸡鸣寺,在寺庙之中小沙弥的引导下,朱高煦成功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他背对自己坐在蒲团上,手里盘算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诵读经文。

走到他面前,朱高煦盘腿坐在蒲团上。

那动静响起,引得姚广孝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到来人是朱高煦,他诧异片刻就恢复了平静。

“殿下有事情要找贫僧吗?”

姚广孝平淡开口,朱高煦闻言也颔首,而后才缓缓开口道:“我年少成名,如今得了太子位,却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这并不出奇。”姚广孝明白了朱高煦来鸡鸣寺的原因,因此开导道:

“当年秦王李世民初登大宝,何尝不是忘乎所以?”

“只是一场渭水之盟,让他明了了一切,但即便到了晚年,依旧开始骄傲自满。”

姚广孝说着,亦失哈也搬来了矮几放在两人中间,摆上了茶具,为二人泡茶。

“少师拿我与唐太宗相比,却是高看我了。”

朱高煦确实骄傲自满,但如果搬出李世民、朱元璋、朱棣这群人,他自认为还是能力不足的。

他比这群人多的,只有从后世带来的历史教训和经验罢了。

“贫僧想说的是,古往今来,许多帝王都善于伪装,不同的是有人一装到底,而有的人年纪大了便压制不住贪念。”

“他们有的追求长生,还有的追求肉欲……”

“相比较之下,殿下的骄傲自满算什么?”

“您真正应该警惕的,是这些东西才对……”

姚广孝的想法很阴暗,他觉得所有帝王都在伪装,只是有的装到底,有的没成功。

“我不求长生,至于肉欲,即便贪求,也不会影响天下。”

朱高煦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长生这玩意他根本不信,他顶多就是贪求些美色,但绝不会为了女人去做得罪天下的事情。

必要时刻,他连郭琰都能放弃,更不要说其它女人。

“若是如此,那才是最恐怖之事。”

姚广孝淡然开口,朱高煦略皱眉头:“不为长生与女人祸及天下,有何恐怖?”

“不求长生与美色,那便会追求权力与功绩。”姚广孝缓缓开口,引出了他对朱高煦的看法。

这话说出,便是连在斟茶的亦失哈都顿了顿手上动作。

这动作很小,却被朱高煦察觉。

诚然,他现在的步子确实有些大了,疏通黄河、运河,还要下西洋,裁撤卫所、移民百万、纠察税务……

这些事情,单一挑出一件,都能让平庸的君王忙碌数年,而他却在坐上太子位后不到四个月就将这些事情全部安排上了。

他的这举动,不正是好大喜功的表现吗?

“少师觉得这些事情不该做?”

朱高煦端起茶杯,沉吟后抿了一口。

“其实殿下心里自有一把秤,这些事情到底该不该做,到底该如何做,何时做,您比贫僧更为清楚。”

姚广孝毕竟与朱高煦二次见面,不可能交心的说出一切,他只能引导。

“殿下现在的局面,可不算太好……”

姚广孝望着低垂眼帘沉吟思考的朱高煦,缓缓开口道:

“疏通黄河是好事,但下西洋和移民百万、纠察税务这些都得罪了人,裁撤卫所、缩减兵员更不用多说。”

“您入京城以来,除了拉拢淮西武勋外,其余时刻一直在树敌,而眼下的敌人已经足够多了。”

“两个月前,陛下为您缓和了江东六府官员的关系,可眼下看来,您又得罪了其他人。”

说到此处,姚广孝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他知道如果说到这里,朱高煦还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的话,那他们就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了。

“我应该先停下哪一件事?”

朱高煦很清楚自己应该停下一些事情,但他在做的这些事情都很重要,如果现在停下,那日后就难办了。

“事情有轻重缓急,有的事情连高皇帝都没能做成,殿下羽翼未丰,何必着急?”

姚广孝的话脱口而出,朱高煦便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直隶的纠察税务,确实查出了不少东西和人,但也得罪了不少人。

朱棣确实帮朱高煦和江东六府官员缓和了关系,但这不代表江东六府官员就不记仇了。

朱高煦自以为他以钞抵税七百万贯能赢得江南人心,殊不知这群人根本不领情,斗恩升仇就是他们的写照。

“我知道了,还有吗?”

他颔首应下,目光放在姚广孝脸上,却见姚广孝轻摇头:“其它的,便是贫僧说了,殿下也不会停下的。”

“殿下只需要记得,您还年轻,可以慢慢来,凡事欲速则不达。”

“受教了。”听到姚广孝这么说,朱高煦就知道他想说下西洋的事情,可朱高煦停什么都不可能停下西洋的事情,所以姚广孝才会说他即便说了,自己也不会停下。

缓缓起身,朱高煦朝着姚广孝作揖行礼,随后才走出鸡鸣寺。

在寺外马车旁,被召来的胡纶已经等待许久,见到朱高煦出现,他立马就迎了上去。

“殿下,山东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上车说。”

朱高煦打断了胡纶的话,拉着他坐上了马车,并对亦失哈开口道:“去傅府。”

“是……”亦失哈应下,开始令人驾车。

不多时,待马车动了起来,朱高煦才将目光放到了胡纶身上。

胡纶见状便作揖道:“以我们的人目测各地情况来说,孔府及其亲眷拥田数百万亩。”

孔府,这个当初就让朱高煦不待见的“政治正确”,眼下成为了山东清丈田亩的最大阻碍。

洪武元年,朱元璋赐给孔府祭田两千顷,收入用于祭祀孔子、四氏学教官俸禄等。

另外,朝廷还在前代基础上,增加孔府学田,即孔氏家学所属的土地。

孔府祭田和学田都不向朝廷纳税,孔氏子孙也免除徭役,只有私田需要按规定纳税。

但实际上,即使私田,朝廷也经常给予蠲免,只纳很少的税粮。

除此之外,孔府还有一项税收特权,就是孔子各庙书院和祭田田庄设立的集市,孔府有权征税。

孔府的势力,不仅停留在山东,也在河南、直隶、北平等地拥有大量的田地。

明代的田亩丈量是一笔糊涂账,所以纸面上孔府拥田百万亩,可实际上拥有的数量要比纸面数量更多。

如果能抓住罪证,一举扳倒孔府和其亲近的其它乡绅富户,那山东的情况就可以得到改善。

原本朱高煦是准备用建文佞臣来扳倒南北孔府的,可他仔细找了找,不管是北孔官员还是南孔官员,他们的罪名都不足以牵扯到整个孔府。

所以从两个月前,他就让胡纶去踩点,对孔府的情况做调查。

“有致命的地方吗?”

“没有……”

朱高煦询问,胡纶却尴尬摇头。

“这不怪你,是高皇帝和建庶人给孔府赐田太多了。”

“不过你也不用泄气,只要停止赐田,他们再想兼并土地,始终会露出马脚的。”

朱高煦安抚胡纶,同时对他开口道:“你的西厂,现在有多少人了?”

“算上臣自己,一共有三千六百七十二人。”胡纶不假思索的回答,朱高煦听后则是想到了刚才姚广孝的话。

“孔府那边你留些人查就行,其它人调转方向,主要给我查沿海走私的事情,看看有多少人牵扯到了走私上。”

姚广孝说下西洋是需要停的事情,可朱高煦不可能停。

既然如此,他就得掌握下西洋为什么需要停的原因。

走私这种事情,不管南北都有情况。

北边走私盐铁,南边走私各类物资,单说红糖一项,每年往来日本所获利益便可达到十万贯,其余绸缎、铁料就更不用多说。

日本锻造刀剑所用最好的铁料,就是产自明朝齐鲁、闽粤等地的铁料。

这些货品的走私利润很大,足够撑起一个利益链。

趁这个机会,可以抓住一群人的把柄。

“我稍许让亦失哈调二十万贯给你,你自己调用,但我要的东西,你想办法送来。”

“殿下放心!”

眼见朱高煦这么说,胡纶也作揖应下。

不过在他应下后,朱高煦还是提醒一句道:“你查这些事情,肯定会有人阻碍行贿,只要你守得住本心,该给你的我都会给你。”

“臣惶恐,臣今日一切都为殿下所给予,断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放弃大好前程!”

朱高煦的话,让胡纶连忙作揖表示忠心,他很清楚,朱高煦收拾不了天下所有官员,但朱高煦可以收拾他,而这就足够了。

何况,朱高煦如今不过二十有一,身强力壮。

别说熬走那群文臣,便是熬走他胡纶都不是问题,他何必要贪恋那些蝇头小利。

“你清楚就行。”

朱高煦淡淡一句,同时马车也抵达了傅府门口。

走下马车,朱高煦看了一眼当初悬挂“颖国公府”牌匾的地方,此时哪里悬挂着“傅左都督府”。

“臣傅让,恭迎殿下大驾光临,殿下千岁……”

傅让早早就带着妻女等待朱高煦到来,他的妻子是他在广西征战时迎娶的思恩府土司之女,并且已经为他诞下一女,如今还在襁褓之中,不足岁许。

“进去吧,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朱高煦示意傅让跟上,并带路走进了傅府之中。

来到这里,让朱高煦想到了以前,想到了傅友德。

伴随着他坐在正厅主位的时候,他还没有从回忆中走出,直到傅让坐下,并让人准备饭菜,他才回过神来看向了傅让。

“我说过,颖国公的位置给你留着。”

“我现在,哪里还有资格……”

朱高煦开口,可傅让却苦笑,他并不认为靖难之役结束后寸功未立的自己能得到一个公爵的爵位。

面对他的苦笑,朱高煦却突然询问道:“你在广西改土归流,难道就没发现广西西南与云南东南土司对朝廷阳奉阴违吗?”

“自然。”提起正事,傅让也恢复了平常的神态,眉头紧皱道:“这些土司,全因有安南的胡主撑腰,常年对朝廷不敬。”

傅让说出了西南沿安南土司不安定的主要原因,这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可却是自唐末到如今一直存在的事情。

安南长期操控土司对朝廷不敬,甚至连广西布政使司有时候也要考虑与安南的关系。

当初宁远土司刀拜烂、广南土司侬贞佑的叛乱,就是因为有安南撑腰才会闹得那么久。

对于安南,朱高煦心里一直怀着收复的想法,毕竟掌握了安南,就掌握了进入南洋的桥头堡。

从安南南边清远出发,就能直接抵达万里石塘,前往吕宋和勃泥,甚至可以沿海前往暹罗和南边的巨港。

这样一个不安分却有很大价值的恶邻,在朱高煦看来,本就该诛灭。

他之所以要先下东洋,再下西洋,原因就是得先从东洋获取长远利益,然后趁机诛灭安南,打造下南洋的桥头堡。

来找傅让,就是想给傅让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不止是他,还有王瑄、杨展、张纯等人也是如此。

“您想对安南动手?”

傅让不傻,当他被朱高煦引导说出安南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朱高煦的想法。

“下西洋,必须得拿下安南。”朱高煦开口道:“打安南这件事,我准备让你来。”

“南边气候和北边不一样,神机营和女真八卫受不了的。”傅让已经到京一个半月,自然知道了神机营和女真八卫的厉害。

可问题在于,神机营和女真八卫根本没去过广西,广西的气候他们肯定适应不了。

“所以我准备调一批火器给你,由你携带前往广西练兵。”

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答,同时询问傅让:“你要多少兵马能保证收复安南并坐稳当地?”

他询问后,傅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考片刻后才给出答案。

“如果有足够的野战炮和攻城炮,并且还能有海军配合的话,地上最少需要五万人,并且还要有十万民夫和足够的马船来运送粮草。”

“这些我都能给你!”朱高煦颔首道:“下东洋需要一年时间,所以对安南动手时间我预估在永乐二年冬季。”

“具体怎么出兵,走哪条路线,以何种口号出兵,你自己在这两年时间想好。”

看着朱高煦的目光,傅让知道这是他让自己一家复爵的最佳机会,而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缓缓起身,不卑不亢的对朱高煦作揖唱礼:

“臣,定不辱使命!”

《明太宗实录》:“九月丙子,都督傅让上疏安南挑拨土官,乱我国政,上遣礼部斥安南。”

《明太宗实录》:“九月丙子,上与太子曰:“勿骄”,太子遂自省,上闻之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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