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各种渠道确定晋军是真的撤兵后,黄景明紧急升帐聚将。
“晋军已撤,我等守在这里也是空耗钱粮。本总管决议,自今日起,陆续撤兵,只留一万人马驻扎于此,监视晋军动向。”
黄景明环视诸将,沉声道。
“至于守将人选,方超方将军。”
被黄景明点名的方超出列抱拳。
“大总管,末将在。”
“晋军虽撤,但也不可大意。你领兵马驻守在此,凡事多与王参军商议。”
“谨遵大总管指示。”
安排好诸将撤军顺序,此次会议到此结束。
但黄景明心中仍有些不放心,亲自对王杜若叮嘱道。
“杜若,方超虽谨慎,但难防那卢麟元有什么后手,所以只能委屈一下杜若你了。”
没办法,卢麟元毫无争议的被世人称为当世第一名将,但谁紧随他其后的第二名将,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对上这一位,哪怕是再谨慎万分都是值得的。
这数年间,被他所留后手干掉的有名有姓的将领实在是太多了……
他黄景明可不想自己的一世英名毁在这上面。
王杜若凝重点头道:“王爷放心,下官明白轻重,会好好辅佐方将军的。”
虎走威犹在。
谁也不敢小觑了这位晋国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
只是,无论是黄景明还是王杜若,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因为晋国朝堂地震,卢麟元再没有心思和楚军玩什么后手,撤退的极为干脆利落。
这一次,楚军上下的如临大敌只能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功夫了。
“王爷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王杜若问道。
“等第二波士卒撤离之后,老夫便带着黑狼卫回返神京。”
黄景明本就没打算瞒着自己心腹,如今见他问起,直接便说了出来。
“和下官猜的差不多。”王杜若道,“只是,卑职觉得,王爷最好在临出发前,向德安侯书信一封,让他找机会试探一下朝中百官的态度。”
“此言大善。”黄景明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老夫这就寄信给文博,让他依计行事。这么些天的闹剧,也是时候结束了……”
…………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高力士那尖锐的嗓音在太极殿中响起,又一日的朝会开始。
朝中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陛下,臣有本启奏!”
黄文博手持笏板,朗声道。
陛阶之上,赵钰的眸光穿过冕旒,落在神情恭顺的德安侯身上。
“讲。”
赵钰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黄文博一拜到地,声音洪亮如钟。
“启禀陛下,臣近日得到消息,太和王不负陛下重托,已逼退来犯晋军,如今正领兵回返。臣,为陛下贺,为大楚贺!”
黄文博此言一出,犹如将一块巨石丢入江河之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此言当真?”
“那卢麟元就这么退了,不会有诈吧?”
“你忘了德安侯和太和王是什么关系?德安侯能说出这番话来,定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李兄,你说,德安侯说出这番话,有没有那一位的授意在?”
太极殿中,朝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数目光不住在黄文博和赵钰的身上来回逡巡。
可惜的是,黄文博背对着众人,赵钰高居陛阶之上,又有冕旒遮面,神情看不清楚。
“肃静!”
见朝堂中乱糟糟的宛如清晨菜市场一般,负责朝堂风纪的御史中丞姜广涛皱眉出声。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噪杂声渐渐消失。
御史中丞是监察院的老大,这朝中百官,谁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被监察院的乌鸦们给记在小本本上,哪一天被莫名其妙的参上一本。
“太和王奏疏尚未抵京,德安侯此言尚有些过早。”赵钰淡淡说道,“不过,太和王如果真击退晋军,朕也不会忘记当日之言,领百官出城郊迎大军得胜归来。”
轻描淡写揭过此事后,赵钰方看向朝中百官。
“众卿可还有要事要奏?”
“陛下,臣有本奏。”
一道声音响起,赵钰望去,却是兵部尚书张六奇。
“陛下,在西南边境,我朝兵马与缅国兵马摩擦日益剧烈,士气不稳,为防缅国大军突袭,还请陛下调拨兵器军械,粮草军饷,以安士卒之心。”
一听说那太和王即将回京,你们这就又有了主心骨了?
赵钰扫了一眼退回队列中的黄文博,见他面色平静,似乎张六奇所奏之事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但他心中却肯定,一定是黄文博得到了自家兄长即将领兵返京的消息,这才和那些党羽们商定一番,就等着在今日朝会发难了。
只不过,他们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如今赵钰还不好判断。
“朕若记得没错的话,差不多四个月前,太和王刚刚在西南剿灭了一伙叛军。”
“陛下,叛军是叛军,缅军是缅军,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兵部尚书张六奇纠正道。
“微臣曾在西南任职,对西南情况也算有些了解。我朝虽然在边境部署了近七万士卒,但,一则士卒缺乏训练,初次上阵,未经血战;二则兵械器具不足,故守大城绰绰有余,但护卫小县却是力不能及。
因此,府城尚算安稳,可县城乡村却屡遭缅国兵马劫掠,使得民心惶惶,物价飞涨。再加上西南部族本就桀骜难驯,不服王化。
若朝廷不能调拨更多粮草器械,若是拖延日久,使得民怨爆发,缅军趁势入境,那时将悔之晚矣。”
“竟有这般严重?”
“这晋寇未退,缅贼又来,实在是动荡之秋啊……”
“国事多艰,我等身为朝廷大臣,更应砥砺前行才是。”
一众朝臣闻言,顿时面色微变,议论纷纷。
“既然张尚书这般说,那么是不是只要给西南边军供应好粮草军械,发足饷银,便可解决如今局面?”
赵钰皱眉问道。
张六奇躬身再拜,恭声道:
“回陛下,微臣所言,只是其中部分因素,并不一定能解决全部问题。但至少能够稳定住西南局势,使其不再继续恶化下去。”
黄景明话音刚落,暂领户部尚书一职的户部左侍郎周瑞出列,奏道:
“陛下,张尚书之言虽是老成持重之言,但此时此刻,户部已经没有多余的银子了。”
“怎么可能?”
赵钰的音量不由提高,不悦的道:
“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这国库里至少还有一千两百万白银吧。你可别告诉朕,这一千两百万两尽数被你们户部给花光了。”
“回陛下,国库确实还有这么多银两,但这银子都是有数的,不能轻动啊。”
周瑞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来,解释道:
“陛下,这一千两百万两白银,其中一部分是朝中百官今年一整年的俸禄。还有一部分是户部准备拿出来,准备明年春天这几个月中,将境内主要河道尽量修葺一番。有些河道年久失修,必须重新加固修葺,否则的话,等到来年入夏暴雨,恐有决堤之险。雇人修坝,只此一项,就要支出大量的钱粮。再加上军中的军饷、粮饷,还有岭川府那边赈灾救济的花费,还有……”
周瑞不愧是户部出身,一处处的开支如同豆子般从他嘴中倒了出来,每一处的开支从十几万到数万不等,数额看似不太大,但禁不住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
这七七八八的加在一起,国库中剩下的一千两百万两白银甚至都有些不够花。
“陛下,国库实在是捉襟见肘,要不陛下的内库……”
这还没完,着急上火的周瑞甚至盯上了赵钰的内库。
“朕那内库统共没几两银子,除了宫中一众开支之外,还要留下一部分给大行皇帝修陵寝呢……周侍郎,此事,休要再提!”
赵钰没好气的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周瑞不再说话,拱手回到队列之中。
“众位卿家,议一议吧。此事,当如何处理?”
赵钰有些头疼的问道。
“陛下,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不行的话,也就只剩下加税一条路可走了。”
大理寺卿张朝出列,沉声说道。
赵钰眉头紧皱,冷声道:
“张卿,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九月初,刚将秋税收缴。这才没到三個月,便又要给百姓加税。登基之时,朕可是给百姓们减免了税收的,如今,你是想让朕出尔反尔吗?
张卿,朕只想问卿一句话,你是想让百姓们在背后戳着朕的脊梁骨骂吗?”
张朝闻言,心神一颤,忙跪伏于地,道:
“陛下,臣绝无此意。只是此时,能够增加国库收入的,除了额外加税之外,再无二法。臣以为,与骂名相比,真正重要的,是防止西南生变。若西南越族和苗族生乱,缅国兵锋趁乱寇关,则嘉宁江以南五府皆有沦丧之险啊!还请陛下明察!”
张朝口中所说的五府,乃是宝宣、嘉兴、荆越、安南和宿州这五府,足足占据了整个大楚近四分之一的国土。
这五府地处西南,民风彪悍,又因地处嘉宁江以南,与大楚中部隔江相望,再加上越、苗等族不服王化,因此这五府的治理问题一直是大楚中枢的心病。
若这五府真的落入缅国之手,那么再想收复,难度可想而知。
赵钰也知道,张朝所说全部是实情,但现在所面临的的问题,是让他在国土动荡和民心丧失之间选择一个。
祖宗基业,和百姓民心,孰重孰轻?
虽然都说两害相较取其轻,但真轮到自己做这个沉甸甸的选择题,赵钰心中却有些茫然无措。
因为,他在朝会上轻飘飘的一道旨意,将会改变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命运。
见赵钰迟迟未做决定,黄文博一个眼神,顿时有数十名官员出列,跪伏在御阶之前,高声道:
“还请陛下为了大楚,苦一苦百姓!”
听到下面数十名官员的喊声,赵钰面色一变,心中隐隐有些感到不对,但却有些吃不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陛下,为了大楚,此乃不得已而为之,还请陛下速速决断。”
御史中丞姜广涛、吏部尚书孟冲、刑部尚书钟毅,以及兵部尚书张六奇这四人纷纷出列,奏道。
赵钰看着跪伏于地的四人,心中猛然警醒。
这四个,可都是黄景明一党啊!
这么说,这难道全部都是黄景明的授意不成?
为的是摧毁朕在百姓中那本就不多的民望?
看了一眼站在队伍中的黄文博,赵钰心中顿时一紧。
这不一定是黄景明的授意,但这黄文博绝对在里面掺了一手。
想到这里,赵钰只恨得牙疼。
该死,若不是顾忌黄景明,自己早就将那张策卡【采山铸币】给用了,多出来四条矿脉,这财政也不会弄得如此紧张,更不会现在被这群别有用心的臣子给架在火上!
“请陛下降下圣旨。”
大理寺卿张朝再次出列,朗声奏道。
大理寺卿是那宣德太后的人,这么说,宣德太后那边和黄文博他们联手了?
也不对,这是落井下石!
赵钰面色变幻不定,心思急转,便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见龙椅上的小皇帝依旧没有丝毫动作,黄文博微微一笑,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陛下,迟则生变。若是西南边军知晓陛下为此事犹豫不决,不知他们心中会作何感想,是否还会愿意为大楚抛头颅洒热血,奋勇杀敌?”
隔着九道珠帘,赵钰恨恨的瞪了黄文博一眼。
这个老贼,这是在威胁朕不成?
他可以不下这道旨意,不额外增加赋税。
但是,他不敢赌。
西南边军中许多将官是黄景明的门生故吏,他不敢以大楚的江山做赌注,来赌西南边军会奋勇杀敌,保家卫国,而不是未战先败,将大好河山拱手送给敌国。
崽卖爷田不心疼。
他不敢赌,黄景明会不会为了打击楚家皇室的威望,故意这般做。
毕竟,到最后传出去,也是朝廷不愿意发放粮饷,使得边军心无战意,导致西南沦丧。
这个黑锅,到最后还是要扣到自己这个皇帝头上来。
但经历近三个月的皇帝生涯,赵钰也渐渐养出了几分身为帝王的深沉。
“德安侯此举,是在要挟朕不成?”赵钰冷冷问道。
黄文博伏地请罪。
“微臣绝无此心。”
“此事事关重大,众卿再议一议吧。退朝!”
话音落下,赵钰站起身来,一旁侍立的高力士会意,高声唱道:
“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