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军大营。
大帐之中,刘长峰和韩绍让亲卫安置好前来传话的黄文博护卫,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刘兄,这可如何是好?”韩绍苦着一张脸说道。
刘长峰没好气的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心中暗恨,这黄文博可是给两人丢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刘兄,这可是杀头的买卖。你我要不思虑周全,说不得三族难保……”
韩绍唉声叹气道。
他们虽说是太和王麾下将领,和德安侯黄文博之间并没有太多来往,但毕竟德安侯是太和王的兄弟,对方让人前来传话,而且口口声声说是为王爷考虑,他们两人无论如何也要思量一番。
“韩兄,你我虽说不似范镇方超两人那般,是王爷心腹,但跟随王爷这么多年,你我兄弟在旁人眼中,早就成了黄党中人。”
刘长峰收拾心情,双眉紧蹙,开始分析起如今形势来。
“兄弟你说,就算你我拒绝德安侯的命令,不发兵进城,那小皇帝是否能扭转局面?”
韩绍只是稍微想了想,便摇了摇头。
“难,就算陛下那边有后手,对上王爷能占得一时上风,到最后恐怕也是输多赢少。陛下不知道王爷的实力,你我跟着王爷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吗?”
一名九品宗师境,那小皇帝怎么挡得住?
难不成他能平白无故变出来三两个和王爷一样的九品宗师境吗?
真以为这九品宗师境是路边的大白菜,随手都能薅几颗出来?
所以,这结局是显而易见的,王爷胜,陛下败。
“就算陛下赢了,你我作为王爷部将,此事过后,还能得到陛下信任吗?依兄弟之见,恐怕不大可能。最可能的,反而是给你我找個地方打发个闲职了事,今后莫想再掌兵权,再上战场。”
刘长峰叹了一口气。
“这恐怕就是你我最好的结局了。而如果王爷胜,你我不遵侯爷命令出兵,到时候王爷上台,安有咱兄弟的好日子过。”
想到黄景明治军的手段,韩绍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真到那个时候,被王爷清算的他们将会如何凄惨,他是根本不敢往下想下去。
“那刘兄的意思是?”
“如今局势很明显,根本不容许你我当墙头草,只能选择一边站队。而王爷与小皇帝谁的胜算大,这是显而易见的。但王爷也不是完全胜券在握,否则也不会让侯爷派人到京军大营来传信了。不过,无论怎么选,都有风险,就看你我兄弟敢不敢赌这一把了!”
听罢刘长峰的话,韩绍面皮狠狠抽搐了一下,咬牙道:
“你我如今还有得选吗?想要权位富贵,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娘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兄弟我就赌这一把,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韩兄说的不错,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你我兄弟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干就完事了!”
刘长峰哈哈大笑,眼中露出几分疯狂来。
“来人呐,把陆侍郎给本将绑了!击鼓,聚将!”
沉闷的鼓声在京军大营中响起。
刚刚出了神京城的张康年和范镇听到从京营方向隐隐传来的鼓声,不约而同脸色一变。
“这是聚将鼓。范将军,麻烦了!”
张康年面色凝重,沉声道:
“若是京营无事,就不可能击鼓聚将。陆侍郎他……危险了。”
“司徒公,现在只能兵行险着了。”
范镇深吸一口气,道:
“你我到京营,司徒公把刘韩二人喊出营外叙话,末将找机会,直接刺杀他们。只要他两人身死,京军大营就群龙无首,到时再拿出陛下诏书,想来能够把局势给稳定下来。”
“如今,也只有按范将军的来了。”张康年苦笑道,“老朽这一身老骨头,就拜托范将军了。”
两人迅速商量完毕,再度朝京营赶去。
京军大营之中,听到鼓声的一众将校纷纷汇聚到主帐内。
“诸位同僚。”
见人到的差不多了,刘长峰起身,向众人抱了抱拳,道:
“本将和韩兄奉王爷之命,统领京营。方才得到消息,陛下听信小人之言,准备加害王爷。我等身为王爷部属,岂能见死不救。本将和韩兄已经决定,尽起京营大军,兵发神京城,清君侧,正乾坤。不知诸位弟兄可否随我二人一道,做大楚的忠臣?”
刘长峰话音方落,只听得脚步声响,一名名亲卫手持武器涌入大帐,将在座众将围了个严严实实。
“唰唰唰!!”
刀剑出鞘的声音响彻不绝。
到这个时候,这些将校哪里还不明白,这刘长峰和韩绍早就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否则,他们在入营时也不会被要求卸掉武器了。
方才众人也没多想,但谁也没料到,这狗日的刘长峰韩绍竟然在这里等着他们!
这明显是要裹挟他们叛乱啊!
只是刀剑无眼,而大家如今又是赤手空拳,因此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见到一众将校敢怒不敢言,刘长峰心中暗自得意。
不枉他花费心思设了这么一个局,接下来只要让人把这些将校给看押起来,再派心腹接管要害位置,这整个京营就姓黄了。
到时候王爷上位,不得给自己封一个侯爵之位?
正当他这般美滋滋的想着,忽然从大帐外传来一声怒吼。
“姓刘的,你恐怕不是做大楚的忠臣,而是要做黄家的走狗吧!你裹挟整个京营,可曾问过我等这些兵卒的意见没有?”
听到从大帐外传来的喊声,刘长峰心中又惊又怒,当下狞声道:
“是何人在外大呼小叫?护卫,将此贼给我绑进来。我京营大军出动,就拿此獠首级祭旗!”
看来,今天不杀几个人,是镇不住这军心了!
“爷爷有腿,用不着你这厮派人来请!”
伴随着一声大笑,数名士卒惨叫连连,倒飞着撞入大帐之中,接着,两名昂藏大汉一人持槊,一人握刀,昂然步入大帐内。
在两人身后,一名英武男子手持短弓,搀扶着兵部左侍郎陆忆安出现在众人面前。
望着大帐中的刘韩二人,一脸愤然的陆忆安戟指喝问道:
“诸位,某乃兵部左侍郎陆忆安,今奉陛下旨意,前来京营,宣读诏令,安抚士卒。刘长峰,韩绍,你二人却不由分说,就将本官扣押拘禁,到底是何居心?”
要糟!
刘长峰察觉到帐中众将校望向自己的怪异眼神,心中暗自叫糟,但事到如今,他和韩绍已无回头路可走。
咬了咬牙,刘长峰大喝道:
“此人胆大包天,胆敢冒充朝廷命官,左右,给本将杀了他!”
“爷爷倒要看看谁敢动手!”
持槊大汉怒目圆瞪,大喝一声,随即举起手中丈八长槊,对准主座上的刘长峰猛然掷去。
精钢铸成的长槊在大汉真气的包裹下,好似一条凶厉蛟龙,眨眼间便来到了刘长峰面前。
直到恶风临声,被大汉气势所慑的刘长峰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扭身躲避却是为时已晚,长槊刺穿他的胸膛,而后余势不止,槊锋扎进后方墙壁中足足半米有余。
刘长峰艰难低下头颅,看着肚子上那直径足有一尺的焦黑大洞,口中“嗬嗬”作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他的眼神迅速涣散,整个人向前方栽了过去。
帐中眼尖的将校已经看到了那大汉身上一闪而逝的武道真焰,心中可谓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京营里何时出了一位九品宗师境,喜的是有这一位坐镇,京营就不可能被那两个混蛋卷入到这一次的政治旋涡之中。
望着刘长峰的尸体,韩绍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无胆鼠辈!”
持刀大汉望了一眼晕过去的韩绍,口中不屑说道,但却抬臂阻止了持槊大汉想要把韩绍也杀掉的举动。
“二哥,不可莽撞。此獠交给陛下处置便是。”
“哼,便宜这厮了。”
持槊大汉冷哼一声,脸上颇有些悻悻然。
“若非三位壮士,这偌大京营恐怕就要被裹挟作乱了。三位壮士此次立下大功,本官会向陛下为三位请功的。”
陆忆安向三人抱拳道谢。
英武男子一边向陆忆安回礼,一边笑着回道:
“陆大人客气了,我等兄弟三人既然不远万里,投奔南朝,自然要做出些许成绩当做投名状,否则莪兄弟三人的污名恐也难入陛下之耳。”
“壮士自谦了。”陆忆安连忙道,“三位壮士乃忆安救命恩人,忆安没齿难忘。只是,忆安到现在也不晓得三位恩人高姓大名。”
那英武男子抱拳回礼,道:
“我兄弟三人原是大夏汗国之人,因看不惯国内头人们的作派,这才离开大夏,辗转来到南朝,数日前才投了京营,成为一小卒。在下贺拔允,这是在下两个弟弟,贺拔胜、贺拔岳。”
“原来如此。”陆忆安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陆某也曾出使晋国,见识过中原风貌。贤昆仲的确不像是中原人物。不过还请诸位放心,我朝天子刚登基不久,正是思贤若渴之际,以三位之身手,再加上今日所立大功,定能得陛下重用。”
陆忆安与贺拔三兄弟寒暄了几句,转身又将京营一众将校好生安抚,这才下令,让京营紧闭大门,除非有陛下诏令,否则一兵一卒不得出营。
等范镇和张康年赶到京军大营,却发现大营寨门紧闭。
“这……”
无论是范镇还是张康年,都有些看不懂了。
这样的话,方才那通聚将鼓又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两人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
不到半盏茶时间,营寨大门轰然大开,出来迎接两人的,正是兵部左侍郎陆忆安。
“司徒公不是去五城兵马司了吗,怎么到京营这边来了?”
将两人迎入营寨内,陆忆安问道。
张康年捋须笑道:
“老夫在途中遇见了陛下的贴身内侍高公公,与他商议一番后,决定兵分两路。他和老夫两个犬子去五城兵马司,老夫怕陆侍郎你一人镇不住京营这些骄兵悍将,这才同范将军一道向这边赶。如今看来,倒是老夫多虑了。”
陆忆安闻言,苦笑一声。
“司徒公可是高看下官了。”
说着,将方才京营之事详细说于二人听。
张康年听罢,脸露好奇之色,等到见到贺拔三兄弟,方才盛赞“真熊虎之士也”。
接着,他命贺拔三兄弟领一部京营人马,入城前往王府诛除叛逆。
…………
就在宫内城中风起云涌之际。
太和王府内,黄景明一众心腹都已离开,只剩下吴逸之一人。
只是今日吴逸之不知为何,只觉得心烦意乱,但他左思右想,也没有发现黄景明今日计划有什么错漏之处,心中不由得更加焦躁起来。
看着吴逸之心神不安的样子,王朴突然出声道:
“逸之兄,如今箭已离弦,再想也是无益。不如趁此片刻闲暇,你我二人手谈一局?”
吴逸之看着老神在在的王朴,忍不住吐槽道:“文伯兄倒是好雅兴。”
王朴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能够自得其乐。”
“也罢,逸之就陪王兄耍耍。不过,只论输赢颇为无趣,你我不妨赌点什么?逸之若侥幸胜王兄半子,王兄就把半年俸禄输给小弟如何。”
王朴闻言,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家伙,倒是掉进钱眼里了!”
吴逸之一摊手。
“王兄也知,小弟是醉金楼的常客,那里的花销可不便宜。小弟囊中羞涩也是常有之事。”
“好,就依逸之的。那为兄若胜,就罚逸之半年之内不得饮酒如何?”
“文伯兄好狠的心,没了美人还能凑合过,没了美酒,这不是要小弟的命吗?”
吴逸之一脸大惊。
王朴没有接话,只是右手一伸做“请”状,口中道:“逸之兄,请!”
“王兄,请!”
于是,在这个堪称血雨腥风的日子,两名顶级谋士却优哉游哉的在这王府中手谈了一局。
偏厅里,两人你来我往,在小小的棋盘上排兵布阵。
王朴持白棋,行王道,每落一子,都是堂堂正正大气煌煌,让对手知道你下一步即将走哪里,却又无可奈何;
吴逸之持黑棋,走奇路,每落一子,看似随性而下,但数十步后,却如奇兵突出,在对方腹心处搅出阵阵风雨。
两人起先下得极快,不过眨眼间,每人便落下数十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甚至需要思考盏茶功夫方落下欲一子。
“啪!”
王朴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棋,似乎没有进行任何考虑,就将它放在了棋盘上。
看着这颗白子落下的方位,吴逸之的眉毛越皱越紧,在考虑几乎半柱香后,他沉默良久,最终扔下手中棋子。
“文伯兄棋艺高超,逸之自愧不如。”
“兵行诡道,不如奇正相合。逸之兄,你说呢?”
王朴淡笑着说道,话中似是意有所指。
“小弟错就错在错估了王兄,”吴逸之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谁曾想到,王兄堂堂君子,对于这用兵之奇也如此熟稔。”
他只差没说,你王朴这个浓眉大眼的,竟然也会使阴招。
“哈哈,逸之兄的赞誉,我王文伯就厚颜收下了。”
王朴并不作恼,反而身体前倾,凑近吴逸之,轻声道:
“不过,逸之你错估的,难道仅仅是这盘棋局吗?”
看到王朴嘴角戏谑的笑容,吴逸之心中一惊,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便觉得脖子一凉,低头看去,却见王朴左手握着一柄造型华丽的弯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逸之兄,对不住了,”王朴毫无诚意的说道,“为兄除了在智计上颇有建树外,武艺也从未落下过,数十士卒等闲也近不得为兄周围。”
“你!”
反应过来的吴逸之正要说话,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问道:
“王兄此时敢对小弟动手,想来陛下那边已有必胜的把握了?”
“逸之兄果然聪明。”王朴哈哈一笑,在吴逸之愕然的眼神下伸手连点他周身要穴。
哑穴被封动弹不得的吴逸之眼睁睁看着王朴取下他身上的印绶,施施然走出偏厅,然后以自己的名义在王府中发号施令起来。
完了!
吴逸之一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