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的谢文渊只觉得手脚冰凉,下意识向一旁的张兆兴望去,见他同样也是面色苍白。
但是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们齐国君臣费尽心力弄出来,在他们看来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底是哪一环出了纰漏?
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
望着远处漫天火光,谢文渊狠狠咬了一下舌头。
从舌头上传来的剧痛感让他瞬间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声竭力嘶的喊道:
“告诉前军,楚军有诈,撤退,速速撤退!”
听到谢文渊的话语声,张兆兴也清醒过来,对着传令兵喊道:
“告诉全军,调转船头,即刻撤退!”
然而此时此刻,齐军水军战船大部分挤在楚军水寨之中,想要掉头北撤,一时间哪有那么容易。
就在这时,两人忽闻得岸上隐隐传来马蹄声阵阵,急忙举目望去。
在火光映照下,只见烟尘滚滚处,却有两彪人马一左一右,从陆寨两侧树林中径直冲出,直朝着岸上的楚军将士杀奔而来。
正是贺拔岳贺拔胜兄弟二人率领的三千骑兵。
贺拔胜持槊在手,高呼道:
“齐贼,尔等中我家参军计矣!”
两人奉杜预将令,埋伏在两侧树林之中,只见自家陆寨里火起后半刻钟,便从树林里杀出,将在大寨里的齐军士卒尽数赶到汹涌澎湃的沧龙江中。
此时上岸的齐军士卒发现楚军陆寨里几乎空无一人,营帐中全是扎好的稻草人后,无论士卒还是将领,哪里不知道自己中了对方计策,急忙朝着船上撤去。
谁曾想会有两个杀神从两侧杀出,阵形被拦腰截断。
接着,喊杀声四起。
又有两万楚军,在各级将校的率领下,从藏身处杀出,向着被贺拔两兄弟的骑军搅得乱成一团的齐国兵将冲杀过去。
苍茫夜色之下,喊杀声响彻四野。
面对楚军三面包夹,仓促迎战的齐军士气顿时跌入低谷,顿时被杀得哭爹喊娘,叫苦不迭,眼见抵挡不住,转身向着后方沧龙江方向逃去,想要登上战船逃离。
那架势,一个個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眼见形势愈发不妙,担任先锋官的魏蒙心中发狠,一咬牙,道:
“谢帅,张帅,你二人先走,末将去拦住那两员敌将。”
说罢,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便已翻身跳下甲板,拦住一条小船,向着岸上而去。
看着魏蒙的身影,知晓对方用意,是为他们拦住对方,尽量拖延时间,谢张二人只觉得心如刀绞。
张兆兴更是悲声道:
“走!今日之耻,他日必加倍奉还!”
上岸的魏蒙回首望去,只见江水之中,数艘齐军战船缓缓掉头,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来,翻身上马,持矛环顾身旁亲卫,高声道:
“诸位,可愿随本将赴死?”
“愿随将军赴黄泉!”
情知此去有去无回,十死无生,但近百名亲卫依旧齐声答道。
魏蒙嘴角渐渐咧开,大笑道:
“今日,我等要让楚人明白,齐人也有慷慨豪壮之士!诸君,随本将来!”
一行百人,逆着人潮,向贺拔胜方向冲了过去。
“楚贼,可敢与我斗将否?!”
魏蒙持矛,吼声如雷。
这边厢,一槊将一名齐将刺翻在地,贺拔胜闻言,脸上露出兴奋神色,大笑道:
“本将正愁军功太少了,却不想有人竟然送上门来。”
说着,一勒马缰,调转马头,率领麾下亲卫朝魏蒙方向冲了过去。
“贼子,吃本将一矛!”
魏蒙大喝一声,手持长矛,朝贺拔胜冲了过去。
他方才看到对方几槊便将一名武艺不输给自己太多的军中同僚给刺下马来,便知道对面的汉子是楚军悍将,自己对上他,恐怕是输多赢少。
但如今自己已萌生死志,就算是死,也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贺拔胜不和魏蒙废话,紧抿嘴唇,纵马朝魏蒙杀去。
两人马速极快,只是瞬间,两匹马就交错在一起。
“给本将死来!”
贺拔胜低吼一声,浑身罡气涌出,在马槊上附着上一层淡淡金芒,朝着对方咽喉处猛然刺去。
魏蒙心中警兆突现,下意识把头一歪。
精钢制成的槊尖在距离自己不到两寸的地方刺过,带起的凛冽劲风甚至在他的脸颊上留下数道血痕。
闪过对方攻击,魏蒙只觉得脊背发凉,知晓自己遇到了高手,下意识扬起手中长矛,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贺拔胜的马槊拨到一旁。
当!
随着一声闷响,魏蒙手中的长枪在身前一荡,重重砸在贺拔胜马槊的槊身上。
军中战将多是大力之人,武器也大多都颇为沉重。
无论是魏蒙手中的长矛,还是贺拔胜掌中的马槊,都是以柘木为内芯,外围包裹一层或两层长条竹片,竹片的外面紧紧缠绕优质藤条,用结实的丝线细密地束缚藤条最后还用生漆一层又一层地均匀涂抹,以达到刀砍斧劈都难断的目的。
不过,随着加工工序的增多,武器的重量也随之上升。
槊矛相撞,魏蒙只觉得虎口发麻,他甚至感觉到隐隐有刺痛感从虎口处传来。
这贼将好大的气力!
两人对冲过后,魏蒙勒马回首,死死盯着不远处同样调转马头的贺拔胜,心中震惊不已。
“不错,”贺拔胜扭了扭脖子,眼中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来,“兀那汉子,此时下马投降,尚且来得及!否则,休怪本将槊下无情!”
这齐将能挡得住自己的八分力道,已经算是不错了。
方才自己遇到的那些齐军将领,在自己六成力都扛不住,实在是无趣得紧!
听到贺拔胜的话语,魏蒙顿时目眦欲裂,咬牙恨声道:
“竖子安敢辱我,今日,只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也!”
说罢,挺矛纵马,来战贺拔胜。
“齐人中竟有豪杰乎?倒是可惜了……”
看着一脸死志的魏蒙,贺拔胜摇头叹息了一声,熊熊武道真焰从他的身上爆发而出,凝聚成一具虚幻的狰狞法相。
在自身特性【枪矛骑将】和【北间骁将】的加持下,决定使出全力的贺拔胜武力突破了90点大关,达到了97点之多!
“九,九品宗,宗师境……”
望着将贺拔胜全身所笼罩的狰狞法相,魏蒙脸上露出苦涩笑意来。
除了那已死的黄景明外,难道楚国还有其他九品宗师境不成?
怀着这样的疑惑,魏蒙与贺拔胜交手不到两合,便被贺拔胜一槊重创,挑落马下。
感受着体内不断流逝掉的生机,魏蒙仿佛回光返照般,张了张嘴唇,艰难问道:
“那楚将,你莫非就是那黄魏二人之一?”
贺拔胜看着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对手,心中敬他是条汉子,摇头道:
“本将武艺,还差黄魏两位将军一截。”
魏蒙闻言,只觉得胸中更添几分郁闷,拼尽最后一口气力,嘶声道:“楚国猛士,何其多也……”
话未说完,便头一歪,魂归黄泉去了。
眼见魏蒙身亡,一众亲卫发一声喊,朝着楚军发动了自杀式攻击,但面对着人数和士气占据绝对优势的楚军,不到半刻钟,便已尽数身亡。
“二兄,战场之上,不容私情,更何况齐之英雄,楚之贼寇,莫要多想。”
这边,贺拔岳领兵杀散一波齐国士卒,来到贺拔胜身旁,出言提醒道。
贺拔胜收拾心情,摇头说道:
“为兄只是觉得如此忠臣,死于此处,倒是可惜了。”
贺拔岳却有些不以为然,道:
“彼此敌对,纵是忠臣,也非我大楚之臣,又有何可惜的!二兄若是真要可惜,那就替陛下收拾这旧河山,让这天下尽数插上楚国大旗才是。”
贺拔胜闻言,哈哈笑道:
“三弟所言甚是,倒是为兄着相了。他与我大楚敌对,就应当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三弟,你我与大兄三人一起,为陛下做先驱之将!”
两人相视一笑,合兵一处,将溃逃的齐军向沧龙江边赶去。
上岸的两万余齐军被楚军如同赶鸭子一般赶到沧龙江畔,期间互相践踏,跳入江中淹死者,不计其数。
沧龙江边,望着逐渐消失在浓雾中的齐军战船,贺拔胜冷笑连连,对身旁的贺拔岳说道:
“真是可惜,你我兄弟没留下那齐军主帅,反倒便宜了水师那些家伙。”
贺拔岳凝视着滚滚江面,微微摇头,没有接兄长的话语。
于此同时,向着江心驶去的数十艘齐国战船之上,谢文渊听着从南岸隐隐传来的哭嚎声,心里痛如刀绞,一双虎目中满是晶莹泪光。
齐国三万水师,因为自己之故,一朝损失大半!
张兆兴走到谢文渊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涩声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文渊莫要太放在心上。只是你我必须要找出此战失利的原因,否则哪怕日后卷土重来,还会重蹈今日覆辙。”
谢文渊扭头,看着鬓发花白的老帅,咬着嘴唇重重点头。
他在心中暗自发誓,他谢文渊日后定要举兵南下,攻灭楚国,以报今日之耻,否则誓不为人!
就在这时,却有士卒惊声叫道:
“船,上游有船朝我们方向过来了!”
谢文渊和张兆兴急忙来到栏杆旁,向着上游方向望去,只见数十艘舰船在为首六艘楼船的率领下,顺江而下,朝着自己这边冲杀过来。
看到这一幕,齐军上下脸上尽皆露出绝望的神色来。
且不说他们是败军之师,士气降到了冰点,哪怕是自家全盛之时,面对派出六艘楼船的楚军,他们想要在水战中取胜也是极难,而且就算是胜,也是惨胜。
楼船,因船高首宽,外观似楼宇,因此而得名。由于楼船船大楼高,一艘便能搭载两千余人,远攻近战皆合宜,因此一经发明出来,便成了楚国水战的主力,并彻底帮助楚国奠定了水上霸主的地位。
望着将月色尽数遮蔽的巨大战船,张兆兴扭头望向谢文渊,沉声道:
“文渊,这些楚国贼子由老夫抵挡一二,尽力拖延为你时间,你带一部分精锐水师尽快撤离。我大齐的水师不能一朝尽数葬在这沧龙江里!”
“大帅,你……”
谢文渊愕然望向身旁的老帅。
“老夫本就是病重之躯,能不死在病榻之上,已是苍天照顾。但文渊你不同,你还年轻,不能和老夫一起死在这里。回到东都后,一定要向陛下说明此战失败之因,让朝中上下对那楚国天下提高警惕,老夫也算是死亦瞑目了。”
说到这里,张兆兴顿了顿,似乎想起方才感应到的强横气机,补充道:
“你一定要告诉陛下,那楚国天子麾下九品宗师境不止那黄魏两人,让陛下小心再小心。”
“大帅,您回去去和陛下说,在下替大帅拦住楚国水师!”
谢文渊咬牙说道。
张兆兴笑着摇了摇头,忽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伸手指向谢文渊身后,道:“文渊,下游雾气怎么消散了?”
谢文渊下意识扭过头去,然后便觉得脑后一痛,意识顿时沉入黑暗之中。
收回右手,张兆兴将昏迷的谢文渊交到亲卫手中,沉声说道:
“老夫在船舱中留有一封书信,你们拿上书信,带着文渊,速速转移到另一条船上,趁着楚军水师尚未合围,尽快返回北岸。等到文渊醒后,把老夫书信给他看。莫要再说什么,否则就来不及了。”
见张兆兴态度坚决,一众亲卫泣声而拜,随即带着昏迷的谢文渊,以及张兆兴的那封书信,转移到另一艘斗舰上,向着北岸驶去。
“生在沧龙江,死在沧龙江,老夫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感叹过后,张兆兴擎刀在手,向着楚军方向高声怒吼道:
“老夫张兆兴在此,谁人敢与老夫一战!”
听到张兆兴的声音,一艘艘楚国舰船向着他所在的位置高速驶来。
看着蜂拥而至的楚军,张兆兴回首望向自愿留下来的齐国士卒,哈哈大笑。
“众将士听令,以走舸缠住敌军!今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随本帅杀啊!”
“杀!”
在张兆兴的怒吼声中,一艘艘齐国走舸逆流而上,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顺流而下的楚国水师杀去。
只是盏茶时间,两方战船在江面上缠斗起来。
厮杀声在浓雾中不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