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林城中,守城蛮将兀坤和隆恩等人看着将整座城池围得水泄不通的楚军,心中愈加烦躁。
整整近一个月,五万余楚军都只是围而不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楚国的小皇帝是铁了心的准备围点打援,给缅军来记狠的。
但统领缅军的吴建宁显然不是个傻子,根本没有朝旬林城增援的趋势。
楚国和缅国的军队就这么隔空僵持了下来,而驻防在旬林城的一众山蛮头人却逐渐开始头疼了起来。
这些头人在占据旬林城后,显然没有想到楚军主力会这么快击败叛军,迅速南下,与曲振部汇合。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楚国大军距离旬林城只剩下不到五十里的路程。
仓皇之下,他们只得退入城中坚守,但城中积蓄的存粮显然不够近万山蛮士卒支撑一個月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见城中存粮见底,眼见缅军不来增援,这些山蛮头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一名蛮将手扶城墙,望着夜色下城外的楚军营寨,语气中带着丝丝焦躁。
“兀坤,我们再这样下去,就是坐以待毙啊!”
兀坤冷哼一声,扫视了一眼身边一众头人,极其不满的说道: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当时,我就劝大家,干完这一票,就回到山里,不要听信那些缅国人的话语。你们一个个倒好,羡慕山外的花花世界,非要听那些缅国人的,占据城池而守。现在被逼的没办法了,反倒问起我来了……我兀坤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和你们一样,被困在这城中了!”
兀坤知道,他们山蛮人常年在深山老林里居住,对于山地作战极为擅长,反而在平原作战,以及攻守城方面是弱势。
因此在偷袭旬林城得手后,他便建议一众山蛮头人,将劫掠来的物资和人口搬到山上去,缅国和楚国间的战争不要掺和太深。
然而,其余头人被缅国人的花言巧语给骗的晕头转向,轻信了他们的承诺。
自己虽然是诸多山蛮部落中实力最强的,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随大流,最终和这群蠢货一道,被缅国人给坑了……
一想到这些日子的经历,兀坤就觉得一股郁气憋在心头无处发泄。
“咳咳。”
见兀坤语气不善,其余头人一脸尴尬,但也不敢在此时发火。
如今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时候内讧,只会便宜城外的楚国人。
“兀坤,这次是我等的不是,等到此事了结,撤回山中,我们再给你敬酒赔罪。”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和兀坤关系较好的隆恩连忙打圆场道。
“不过,我等如今还是要齐心协力,度过眼前难关。否则等到楚军破城,你我皆无葬身之地。”
见隆恩开口,兀坤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如今城中还有多少存粮?”
一名头人脸色愁苦,道:“军中存粮只剩下不到五天了,实在不行的话,要不我们把城中百姓的存粮强行征收上来,供应麾下勇士?”
“万万不可!”兀坤脸色一变,连忙说道,“如果强行征收楚人的粮食,绝对会引发流血冲突。城破之后,那楚国天子若是知晓,以他的性格,我等绝无半分活路。对城中楚人网开一面,或许日后会成为我等的一条生路。”
说罢,兀坤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悲凉来。
什么时候,他们这些南蛮部落的生死竟然要寄托在这些楚人身上……
但显然,并不是所有南蛮头人都理解兀坤的想法。
“没有粮食,让我们的勇士饿着肚子守城?兀坤,你脑子是怎么想的?”
“就是,大不了和楚人拼了!”
“我们蛮族没有怕死的孬种!”
看着几名鼓噪的头人,兀坤甚至懒得和对方争辩。
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他们这次带下山的,都是族中的精壮。
如果全死在这里,只剩下老弱妇孺的部族,不出三两月,就会被其他部族所吞并!
孩子成为别人的孩子,妻子成为别人的妻子,难道这就是这群蠢货希望看到的?
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和这群蠢货一样,响应缅国,走出深山……
正当兀坤的心情变得愈发低落时,忽然从城外隐隐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怎么回事?
心觉有异的兀坤连忙派遣斥候去楚军大营周围打探。
半个时辰后,斥候方回到城中。
“首领,那楚人之所以欢呼,是因为楚国天子允许他们今夜饮酒。”
想起从楚军大营里飘出来的淡淡酒香,斥候心中的酒虫顿时被勾了出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兀坤心中讶异,连忙追问道:
“军中不是不许饮酒吗?可曾打探到,这楚国天子这般做,是为何故?”
军中饮酒可是大忌,那楚国天子就算不懂,身旁还有曲振这样的军中宿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楚国天子到底在谋划什么?
兀坤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首领,小的偷听到那楚军士卒都在传言,说是北面打了一个大胜仗,陛下心中高兴,所以才不顾诸将阻拦,让他们饮酒,还说,还说……”
斥候说到最后,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兀坤皱眉问道:“还说什么?”
“他们还说,我们蛮人在山上是条龙,但下了山,连虫都不是。就算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趁夜袭营,所以大家放开喝就是。”
斥候语气极快的说完这段话,方才小心翼翼的看了首领一眼。
只见兀坤坐在椅子上,脸色极为阴沉,斥候心中顿时隐隐有些后悔。
都怪自己方才嘴快,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去了。
“下去吧!”
兀坤懒得训斥手下,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
眼见斥候离开,兀坤脸上方露出丝丝冷意来。
这楚国小皇帝倒真是没把他们蛮人放在眼中,竟敢这般大言不惭!
楚人对自己如此轻视和小瞧,使得窝了一肚子气的兀坤心中升腾起阵阵怒意来。
仅剩不多的理智,在现实的逼迫和情绪的刺激下,也开始与他渐行渐远。
让亲卫把一众头人叫到面前,兀坤方将斥候探得的情报说与众人,最后道:
“那楚人看我等不起,以为今夜哪怕喝得酩酊大醉,我们也不敢偷营。我想说的是,楚人小觑了我们蛮人!而且,只有今夜偷营,重创楚军,我们方有一线生机。不知诸位,可愿与我兀坤一道,去给那楚国天子一个惊喜?”
“说我们在这平原之上,连虫都不如?”
一名蛮将听罢兀坤的转述,已经气得脸色发紫,拍着胸膛叫道:
“兀坤首领,若是出兵,算莪鄂昌洞一个!”
“兀坤,也算一个!”
一时间,人人激奋,各个争先。
兀坤见士气可用,便嘱咐各洞大王酋长精选本部三百人马,饱食一番,静待自己命令。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正是困意最重的时候。
只见“吱呀”一声轻响,旬林城北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名名手持利刃的蛮兵士卒悄无声息的走出城池,在各自头人的率领下,绕了一个大弯,朝着楚军营寨而去。
一路行来,却见楚军并无任何防备,甚至连用来警戒的明岗暗哨都没有,兀坤等头人心中愈加振奋。
“诸位,其他不要管,直接冲向那小皇帝所在的主寨。万一擒下那小皇帝,我们就有了和楚人讨价还价的筹码了。”
兀坤低声对一众头人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望向楚军营寨的目光里满是火热。
如果真如兀坤所言,抓了那楚国小皇帝,又能换多少金银珠宝?
三千余蛮族精兵在兀坤等头人的率领下,撞入楚军大营之中,沿途却只闻到酒香,不见一名楚军士卒。
士卒四下来报,说未见楚军人影。
众人这才意识到,中了楚人的计策。
兀坤心中后悔不迭,正待让士卒掉头撤回城中,却不料四周喊声大震,一支支火箭朝营中射来。
说也奇怪,那木质营寨遇火便燃,只是眨眼间,营寨里变成了一片火海。
一众头人心中慌乱,各自领兵四下突围。
兀坤沿来路朝城中退去,却不料刚出营寨,便有一彪骑军杀出,为首者手持长剑,不是阴寿又是何人。
兀坤与武松战了几个回合,抵敌不住,被阴寿领着骑军赶向东侧,麾下人马也被杀散一大半。
好不容易甩脱武松,兀坤又走了不到两里路,只听得路边林中杀喊声大作,曲振领兵杀出。
兀坤麾下人马连番遭袭,士气跌到了谷底,甫一交手,便作鸟兽散。
鼓起余勇,兀坤拼命杀退曲振,孤身冲出重围。
见自己如今落得个孤家寡人,兀坤心中愈发凄凉,长叹一声,朝旬林城退去。
谁知刚转过一个弯,却见一彪人马拦在路中央,为首一名少年将军,两旁各站一名中年文士。
“兀坤,天兵在此,何不早降?”
看着狼狈到极点的兀坤,赵钰骑在马上,哈哈大笑。
大鱼上钩!
不枉他和贾诩李儒这般谋划,终于把城中的蛮兵给钓了出来。
眼见走投无路,兀坤蛮性发作,大吼一声,单人独骑朝赵钰冲了过去。
冲至半途,忽听得“咔嚓”一声响,兀坤座下战马正踏着陷坑,顿时连人带马跌了下去,摔进坑中。
两边走出五六十名挠钩手,将兀坤从陷坑里钩将起来,封了周身诸穴,五花大绑推到赵钰面前。
“带着这位兀坤首领,进城再说。”
赵钰说罢,让士卒带着兀坤,一行人向着旬林城而去。
等到了城下,只见城门大开,张绣领着麾下将校,带着抓到的南蛮头人前来迎接赵钰。
却是张绣早得了赵钰安排,统领飞熊军紧随败军身后,趁机夺了城池,将城中猝不及防的南蛮头人尽数抓获。
赵钰一边让人招安蛮兵,一边让人贴出告示,张榜安民,又让士卒灭掉营中火势。
等到天色大亮,赵钰方才让人把以兀坤为首的南蛮头人带到面前。
“汝等常居高山深林之中,虽属我大楚之地,但尔等所居之地,却与藩属之国无异。我大楚历代先帝皆待尔等不薄,尔等为何敢背盟反水,投靠缅国?”
兀坤看着眼前的楚国年轻皇帝,冷笑道:
“我族先人虽与楚国皇帝有过盟誓,但历任官吏皆偏袒楚人,打压我蛮人,长此以往,我蛮人心中自有怨气。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你就是南蛮大首领兀坤?”
望着眼前的蛮族汉子,赵钰笑着问道。
兀坤冷哼一声,把脸庞扭到一旁。
“大胆!”
站在赵钰身旁的武松、张绣等武将见对方如此无礼,纷纷出言呵斥。
赵钰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方淡淡道:
“朕听说过你兀坤的名字。单凭你对城中百姓的态度,朕可以给尔等蛮族一个机会,让蛮族头人也可担任我大楚的官员,治理地方。”
边疆民族问题无论古今,都是让统治者颇为头疼。
楚国以往对待西南、东南边疆的蛮族等民族,都是设立州县,由中央政府委派太守、县令进行直接管理。
但这样做,如果当地官员不熟悉民情,极有可能造成蛮族等少数民族的暴乱。
当年西南两府的丢失,就是因为当地官员强行进行摊派,引发南蛮暴动造成的。
在赵钰的构想中,西南地区最好的治理方式,还是逐步进行改土归流,从而加强中央对西南边境的统治。
如今,南蛮暴乱的平定,显然给了他一个大好机会。
手握五万雄兵的他,不愁南蛮一众部落不低头。
“陛下此言当真?”
兀坤猛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楚国特有的特质【文化交融】,使得蛮夷对于楚国的文化认同感极高。
因此难怪听到赵钰这般说,兀坤会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来。
“朕身为天子,一言九鼎。”赵钰脸上露出澹澹笑意,“更何况,你们没资格让朕跑这般远,就为了戏耍尔等一番。”
简而言之,就是四个字,你们不配!
兀坤闻言,不由心中苦笑。
这位楚国天子虽然说的是实话,但也未免太伤人了。
只是,如今他们却没有丝毫选择,只能相信对方所说的话语。
“若陛下言出必行,我们愿世世代代替大楚镇守南疆。”
兀坤跪伏在地,向赵钰行了一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