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二人回到一全坞。
一进宗家,就发现院里多了不少男男女女。
有晒麻的,有结绳的,还有整修农具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西冥先行回屋,苏赫则独自一人去找纳勒如音报平安。
可是寻遍了院子,也没有找到纳勒如音,只好找到一个平时还算熟悉的宗家杂役,向他询问纳勒如音的下落。
这才知道纳勒如音十几天前就已搬离宗家,去到新开荒的土地那边居住了。
当苏赫问及纳勒如音为什么搬到那里时,那个杂役就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了。
苏赫没有为难杂役,如今院子里人变多了,说明宗信的儿子带着剩下的族人来到了一全坞。
而纳勒如音在这个时候离开,肯定与宗德脱不了干系,这一点苏赫其实早就有预料。
时至秋末,谷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完,只余下一些新加入的堡民,在无人耕种的地方开荒,以备来年能够及时播种。
宗家圈起的土地大约百亩,都是些费工费时的坡地。
坡地顶上有几间新建起的简易木棚,纳勒如音此时就住在其中的一间。
苏赫到时,恰巧宗信也在。
纳勒如音明显是刚刚哭过,见到苏赫进门,她连忙抹掉眼泪,强装欢颜的迎了上去。
“姐,你怎么搬到这里了?”
苏赫一把扶住纳勒如音,等她重新坐好,便不动声色的问道。
纳勒如音没有吭声,这些天来她确实是憋了一肚子的闷气。
宗信的儿子回来,知道宗信要娶纳勒如音为正妻,当即就不干了。
宗德不仅跟他老爹吵翻,而且还天天在纳勒如音门前口出不逊,骂她不知廉耻,贪图宗家财产。
就算纳勒如音再能忍让,也受不了这般欺辱,本来她是想一走了之,但在宗信的苦苦哀求下,又软了心肠,才先避到山谷这边,图个耳根清净。
虽然宗信每天都到山谷这边向她赔罪,但纳勒如音就是有一股抑郁压在胸中吐不出来。
这回见苏赫回来了,她再也忍受不住,眼泪瞬间又流了出来。
纳勒如音这一哭,顿时让苏赫脸色一沉。
在苏赫的印象中,纳勒如音是个坚韧的女人,能把她逼成这样,可见是受了大委屈。
苏赫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一脸焦急的宗信,低声道:“宗大哥,这就是你当初说的对我姐好?”
宗信有愧于纳勒如音,当然不敢隐瞒,原原本本把事情的始末道了出来,听得苏赫眉头紧蹙。
“宗大哥,按理说你对我们姐弟三人有救命之恩,又给了我们一个暂时的居住之地,可谓恩重如山,这一点我苏赫时刻铭记于心。
但既然你是真心想娶我姐,就不应该优柔寡断,将她一个弱女子置于如此为难的境地,你和贵公子的分歧,是宗家私事,我不便插手,只是希望宗大哥能尽快处理好,给我姐一个确切的答复。”
“纳勒姑娘、苏小郎,这件事是宗某办事不周,才让纳勒姑娘受了委屈,宗某给你们赔罪。劣子性急,再给宗某一些时日,我定能说服他,给纳勒姑娘一个交待。”
宗信这些天来也是焦头烂额。
一方面,他得摆平家里宗德与纳勒如音的矛盾,另一方面,他还得摆布与一全坞的关系。
此刻,宗信也是气闷难耐,百爪挠心。
苏赫见宗信做了保证,便点了点头,道:“好,宗大哥,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知道你对我姐的心意,只是希望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发生,否则说不好我要替你教训一下贵公子!”
纳勒如音一听苏赫这么说,哪里还顾着伤心,生怕二人关系闹僵,赶忙道:
“苏郎,不可对宗大哥无礼,留在宗家是我自愿的,这件事也怨不得宗大哥,不可无礼!”
宗信连连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如此,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摇头拱手离去。
宗信走后,纳勒如音终于平复心绪,关切的问苏赫此行的结果。
苏赫把洛北集的大致情况告诉了纳勒如音,说自己已经有了谋划,让她不要担心。
听到苏赫已有计划,纳勒如音顿时松了口气。
“有计划就好,阿姐这边你不用担心,等你赚下了钱,阿姐再帮你在堡里物色个好人家的姑娘,咱们一家人在堡里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多好!”
“哈哈,不过姐姐,我这人可挑剔,一般女子我可看不上,怎么也得给我找个像姐姐这样知书达理,又贤惠能持家的才行!”
“好,就按你的要求找,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了吧,阿姐给你们下厨,咱们今天吃顿好的!”
这些天风餐露宿,每天啃的都是硬邦邦的干粮,纳勒如音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了。
“好啊,姐,我去把西冥叫来。”
……
人还没到木屋,就看到西冥出奇地蹲在门外的大石头上,向他这边招手。
“怎么了,不进屋,蹲这里看门呢!”
离着老远,苏赫就调侃西冥。
谁知西冥却没有还嘴,反而飞身跳下大石,一把捂住了苏赫的嘴。
“别出声,刚刚来了个老和尚,指名道姓要找你,样子还挺凶,你是不是欠了人家的钱财,让人堵到门上来了?”
西冥的警告还没说完,木屋里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苏施主回来了吧,老衲不请自来,还望勿怪!”
听到这个声音,苏赫内心恍然,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和尚出现在他的脑中。
‘坏了,把老和尚的事儿给忘光了!’
在去洛北集前苏赫就答应桃树院里的老和尚,约定改日登门造访,可苏赫急着去洛北集,却把此事忘了。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老和尚等了几日,依旧不见苏赫登门,便依据苏赫提的宗家,找了过来。
想到这里,苏赫连忙加快脚步,进入房门,果然正是桃树院里那位大和尚。
“还望大师恕罪,是小子把与你的约定忘记了!”
“哈哈,不碍事,不碍事,见到施主,老衲就安心了,时间不早,老衲就不叨扰了,明日施主若是得闲,可否去舍下一聚?”
苏赫连忙点头答应,挽留老和尚一同用饭,但老和尚却执意拒绝了苏赫的好意。
……
第二天一早,苏赫早早起来,来到山脚下的桃树院赴约。
他到时,院门大开,老和尚仍然安坐在大桃树下,煮茶待客。
再次见面,老和尚与苏赫都少了些初见时的生分,一边品茶,一边聊着佛学经理。
这一次,多是老和尚说,苏赫听。
因为苏赫肚里装的那点佛家学说,已经倒的差不多了。
老和尚博学,通晓当代佛经义理,讲起来更是滔滔不绝。
苏赫虽然知道的少,但他掌握的都是千年百代遗留归纳出来的佛家精髓。
所以一个广,一个精,两人堪堪谈的琴瑟和弦。
“苏施主,你对《无量寿经》领会如此深刻,却推拖不晓得其他经典。不知是不愿与老衲谈,还是另有隐情呢?”
“大师误会了,在下所知佛学典籍都是受家母影响,学得一点皮毛,不敢隐瞒!”
老和尚笑笑,捻着自己颌下的白须,满意的点点头。
他孤身东来,意在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到中原后,老和尚又致力于将佛学经典翻译为中原文字,好让更多的居士信众了解佛法宏理。
但这项工作远比他想象的要难的多,翻译佛经是件浩大工程,光凭他一人之力实属渺小。
所以来到中原后,老和尚游历各地,向所见的王公贵族们寻求帮助。
可正是战乱频起的年代,没有一个皇帝大王愿意资助老和尚去做这事。
他们都好吃好喝的把老和尚供着,希望老和尚能替他们祈福增寿。
几年下来,老和尚就像一个吉祥物般被王公贵族们养在家中,直到洛阳城破,他才重获自由。
可以说,这些年来,老和尚最惬意的时刻就是与苏赫相识的这段日子。
“大师,佛法讲完了,不知您要见在下可还有其他事情?”
苏赫平静开口,老和尚主动上门找自己,定然不会只是为了探讨佛理。
“苏施主可还记得谢飞虎?”老和尚品了一口茶,笑着道。
“当然记得,就是那个把大师供在这里的一全坞的堡主。”
“哼!他把老衲关在这下城里,算不得良善之辈。”
“关您,又是为什么?”
苏赫见老和尚讲到这事儿,于是疑惑的问道。
“谢飞虎的心思可不小,洛阳城毁后,他到处收揽流民,想把一全坞建成第二个洛阳城。”
“三年前,老衲被他邀到此地讲经,来了后方知,谢飞虎是想让老衲给他主持一全坞的佛寺建设,他还想让老衲留在他的佛寺中,替一全坞粉饰门楣。”
“大师是不愿意了?”
“那是当然,老衲志在云游传道,是要将佛国福祉带到众生之中,怎可偏安一隅,就算老衲想寻个圆寂归宗之处,也不会选择谢飞虎这般狡诈之人。”
见老和尚和善的面容上泛起不悦的神色,苏赫心道,看来这个谢飞虎是给老和尚留下了极坏的印象。
“苏施主,三日后谢飞虎要在上城举办新寺落成典礼,此人虽然为人龌龊,但佛寺传承乃我辈之荣耀,施主可愿陪老衲一同前往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