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挟持了蒙塞,一路尚且惊险异常,他孤身一人,无衣无食,是如何从那冰天雪地里逃回来的?
这尚且不管,但曹雄不是东路军的,又是低阶的军官,在萨尔浒一战,明廷精锐损失惨重,稀缺老兵,因而大力收拢溃散各路人马的关口,曹雄既已逃回,为何不去营中报到呢?
他有何顾虑?
他逗留都司府门外大街的目的是什么?
刘俊隐隐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什么,破局的切入点,或许就在这曹雄身上。
吃过午饭后,刘俊又休息了一会儿,期间剥了两个煮鸡蛋当作零嘴,又在屋檐下做俯卧撑直到微微出汗。
这些日子大多在亡命奔波之中,他的体能还远未恢复到前世的水平,不宜训练过度。
不过他也感觉的出这副身体的底子极好,听说原本武艺也不错,据李顺说,他在昏死被俘之前,看见刘俊至少单人单枪杀了五六个建奴,其中还有马甲兵。
杨端和将腌好的首级装在坛子里密封,埋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后,似乎觉得无事可做,颇为无聊,又开始再院子里劈砍柴火。
刘俊道:“都垒的小山一样高了,够用两个冬天的了。”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甚至有可能都住不满一个月。
杨端和闷声道:“我一闲下来就会脑袋空空,忍不住要去想大帅,想东路军的兄弟们,想替他们沉冤昭雪,他们杀建奴,他们是大明的英雄!”
刘俊负手站在檐下,没有说话,他现在还无法做到同杨端和他们共情。
目前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为了挣命而已。杀魏无极是,劫蒙塞也是,现在想为刘綎翻案,也不过是看中了刘家的底蕴,毕竟乱世将临,有资本,才不会如刍狗一样被人屠戮。
若非说还有其他原因,那也是为现在的这副身体尽一点责任。
对建奴的恨意也不过是集中在他们用活人做冰雕,虐杀俘虏这些事上,但这种类似的事刘俊上辈子在缅北就见过不少,还不能对他的心理造成太大的冲击。
“我也来。”李顺从雪地里走过来,帮杨端和将劈好的柴火垒起来。
“你们两个没有家吗?”
刘俊的意思很明白,现在他们有一包银子珠宝,要是他们想过安生日子,可以不必纠结东路军的结论问题,暗地回乡,老婆孩子热炕头。
李顺道:“爹娘早就死了,我在卫所里活不下去,便拿了安家费,顶了百户家的家丁随军出征。可恨那五两银子捂了一路,最后还被建奴搜刮去了。”
杨端和道:“我是大帅的亲兵,刘府就是我的家。”
刘俊看了他一眼道:“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武艺又好,怎么还是个兵。”
杨端和有些奇怪,可转头想少帅往日不关注到自己也很正常,就解释道:“大帅本意是放我下去做个把总,但我不想操那份心,就留在了亲兵队里,兄弟们给面子,也算个小头儿。”
“大帅说我这是不思进取,斥责我一顿后也就罢了,他事情多。”
刘俊道:“没成家吗?”
杨端和道:“还没有。夫人倒是喜欢给我们这些人说亲,给我说过几回,但她老人家说的都是好人家的姑娘,看不上我这种当兵的。”
说着杨端和粗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些笑意,又接着道:“我知道夫人后来有意在府里给我讨个家生子,但她没好意思说,其实我也不嫌弃的。”
李顺调侃道:“你看上哪个了?正好让少帅跟夫人说。”
杨端和破天荒的腼腆一笑。
刘俊却是冷不丁道:“父亲被污谋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说不定早被抄了家。”
杨端和一愣,张着嘴巴看着刘俊,许久又是一声长叹,继续埋头劈柴。李顺也神情怏怏,不再说话。
刘俊停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如果刘家就此破了,你们还愿意跟着我吗?”
杨端和头也不抬闷声道:“某说是亲兵,实则家奴,自然要一生一世护卫着少帅。”
李顺也忙道:“我无牵无挂,自然也要跟着少帅。”
“并且,小的总觉着少帅是个做大事的,跟着您,不会差。”说完,李顺裂开嘴对刘俊傻笑了一阵,见刘俊毫无反应,又怏怏作罢。
杨端和开口道:“大帅虽然不在了,但夫人和刘管家也都是有本事的人,我想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刘俊平静道:“转机或许已经来了。”
闻言,杨端和、李顺二人齐齐停下手中活计,欣喜地望着刘俊,好似终于从他嘴里面听到了一句顺心的话。
刘俊慢慢从房檐底走出去,厚厚的靴子踩在白雪上,对着二人轻轻点头道:“我今天看到了曹雄。”
刘俊反复复盘逃回来时的种种情况,建州腹地到处都是山寨关卡,建奴又是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各村寨都有自保能力,曹雄想去村子里抢点吃食,恐怕比在雪窝子里徒手捉到兔子还难。
当初他被刘俊坏了好事,没能带上行走的粮食,基本就已经注定了他此番逃跑的失败。
而此时他却偏偏现身于辽阳,那么事情就变得有趣了。
李顺还是懵懵懂懂,杨端和却是突然回过味儿来,道:“绝无可能!”
“某自问一路上要不是有蒙塞掩护,十条命也丢了,况且我们还有马,还有吃食,他凭什么!”
刘俊嘴角微挑道:“着实也就只剩那一种可能了。”
“并且,他跟我们一前一后回到辽阳,不应当是巧合。”
杨端和道:“少帅意思是说他是为你而来?”
刘俊道:“曹雄被抓回去,做成冰雕才是建奴的通常做法。”
“即使建奴忽然赏识他了,也可留下做个包衣阿哈,为何要潜回辽阳呢?”
杨端和道:“因为建奴知道了少帅的身份,而曹雄又见过你。”
刘俊认可道:“父亲被污蔑叛逃,我自然也该受牵连,曹雄就可以借那人之手,名正言顺地除掉我。”
“如果这其中有联系的话,或许,我们可以顺着他这条线找到幕后,然后再将那只手从黑暗中拽出来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