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雄大惊失色,正要开口问刘俊到底怎么了,只见刘俊猛然睁开双眼,抄起斜靠在椅子上的顺刀,一把扔掉刀鞘,举起刀朝着曹雄大喝道:“看我杀了你这个狗贼!”
一道身影冲进厢房,朝刘俊的身子狠狠撞了一下,刘俊一个踉跄,手中顺刀仍旧果断落下,切开曹雄身上厚厚的皮袄,狠狠地砍在他的肩膀上。
曹雄惨嚎一声,身子用力往后一歪,摔倒在地上,险险地避开刘俊紧跟过来的第二刀。
这时,狭小的厢房里又冲进来几个人,终于合力将刘俊制住。
曹雄仍是懵懵的,却忽然听得刘俊挣扎着叫道:“他是建奴派来的细作!”
曹雄一愣,然后满脸悲愤,忍着剧痛朝刘俊吼道:“他是反贼刘綎的儿子!”
带队闯进来的军官见状一脸懵逼,骂道:“妈的!什么细作反贼的!不说是闻香教采生折枝的地方吗?”
“到底怎么回事?”
“算了,都先给老子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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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坐在监狱角落里闭目养神的刘俊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盏灯笼,后面跟着两个人影,急促地走到了自己所处的牢房跟前。
他听得前面引路的人小声道:“贺将军,这就是反贼刘綎之子!”
刘俊心里暗暗道:“贺世贤吗?”
那人停住脚步不动,说了句去忙吧,引路的人心里会意,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慢慢往后退了出去。
待牢头离开,那人提着灯笼往刘俊的脸上照了照,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彦叔?”
原来我字彦叔,倒还不知道这个字的寓意。
“还记得你贺叔父吗?”
可以确定了……刘俊带些苦涩地笑道:“贺叔父,别来无恙。”
那人原来正是刘綎征战朝鲜时的帐中裨将,现如今的沈阳游击贺世贤。
萨尔浒大败,辽东风声鹤唳,他这个沈阳游击现如今也并不驻扎在沈阳,而是被杨镐收缩到辽阳城里。
除了负责的城防之外,贺世贤部还有一个临时的职责,便是缉拿想要趁乱起事的闻香教贼众。
而这些信息,都是杨端和这两日才打听到的。
贺世贤长叹一口气,继而又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刘俊径直道:“我听说皇帝将我们一家押解京师,不日就要处斩了?”
贺世贤愣了一下,然后便屏退左右,低声道:“大帅是冤枉的,这点朝野都心知肚明。”
“陛下龙体欠安已经一年多了,又陡逢萨尔浒大败,急火攻心性情难免乖张些,诸公都在等陛下消了火气,再想办法营救。”
“现如今,都在力争三司会审,好拖延些时日。”
刘俊自然是不能发牢骚的,也没有用处,只是道:“是谁在陷害我父亲,监军太监李清?”
贺世贤点头道:“不错,这狗贼当初想将女儿嫁给你,被大帅当面拒绝,并言语羞辱,就一直怀恨在心了。”
“萨尔浒一战东路溃败后,李清逃得性命回来,到了辽阳就给陛下密报,说大帅临阵投降老奴,并献上总兵大印。”
刘俊道:“朝廷就单信这太监的一句话?”
贺世贤叹道:“李清是大太监梁永的义子,陛下身边亲近的人。”
“而且大帅的尸首毕竟没找到,总兵将印也没有缴回,朝鲜那边嫉恨大帅当年剿倭时羞辱过他们君臣,也推脱说不知。”
说着贺世贤目眦欲裂,恨恨道:“可怜当年抗倭援朝,是大帅率领将士们在朝鲜饮冰卧雪四五年,才保住了他们的宗庙社稷!”
“这帮杂种不思回报倒罢,竟然如此落井下石!”
刘俊面色平静,他对朝鲜方面的反应倒是不觉奇怪。
根据前世的历史,东路军的朝鲜兵在元帅姜弘立的率领下未接一阵就投降了建奴,努尔哈赤将他们好吃好喝的招待一番便放了回去。
朝鲜此时当政的光海君又是个首鼠两端的人,妄图在明朝和后金之间左右逢源,自然也想把责任都推在刘綎的身上。
他们虽不敢明着污蔑其投降建奴,但也语焉不详,多有暗示。
风烛残年下的万历皇帝此时多数已经神志不清,轻信李清的话,找刘綎的家人泄愤,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罢了。
贺世贤痛骂一番之后,又苦笑一声道:“呵,大帅这脾气呀,总也改不了。”
刘綎这人,性格直来直去,虽然对待麾下将士如同手足兄弟一般,但对他看不起的人,却是历来骄横放纵。
一生因此虽然多次遭到废黜压制,却依然脾性不改。
年轻时,刘綎就因为殴打马湖知府詹淑被罚了半年的俸。
壮年时征战朝鲜抗倭为陆军提督,又呵斥朝鲜君臣如同小儿。
老年征剿建奴,不仅与经略杨镐不和被派去最难行的东线,还当面侮辱监军太监李清。
他在世时,好多人都只能忍着受着,他这一死,丧心病狂的报复就来了。
刘俊真是觉得这老头又有趣又可笑。
“好在彦叔你无恙,大帅泉下有知也能稍稍安慰了。”
“这样,你听我安排,暂且躲起来,等到风头过去,大帅平了反,你再——”
“贺叔父。”刘俊打断他道:“乱军之中,父亲马革裹尸,肉身肯定是带不回来了,但是倘若大印回来了呢?”
贺世贤一愣,继而神情又是一喜道:“大印?当真能拿回大印?”
万历老迈,又陡然间接受不了萨尔浒之战惨败的噩耗,这才一时昏聩听信谗言。
贺世贤相信,只要随着刘綎所率的东路军突围将士慢慢归队,刘綎力战殉国的事实终将大白天下。
其实据他所知,在刘府及亲友的打点下,满朝公卿对万历帝如此武断地处斩刘綎的妻儿还是有些意见的。
要是换作平时,皇帝如此昏聩,正是那些邀名买直的文官放手一搏的时候。
但这次不同。
萨尔浒一战不光耗干了国库,还耗干了皇帝的内帑,最终却是倾覆精锐六七万,战损将官三百余,辽东千里江山岌岌可危。
从跨过鸭绿江,将日本的所谓战国名将打得七荤八素,到如今全师竟丧建州,短短二十年,大明军备的废弛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因为担心被暴怒到几乎失去理智的万历帝殃及池鱼,所以大家这才选择了集体噤声。
可一旦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刘綎确实是战死沙场,便不会所有人都沉默了。
刘俊道:“大印就在辽阳城中。”
贺世贤激动道:“在谁那?谁胆敢私扣大印!”
“不是故意扣下的。”刘俊摊摊手道:“因为他本人也同我一样身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