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邦佐闻言再不怀疑,禁不住抚掌大笑,连忙走下指挥车,将二人扶起,然后拍着刘俊的肩膀赞叹道:“刘千户真是壮我辽东之胆!朝廷和大帅一定不吝赏赐!”
今番,高邦佐这个官小权大的辽东巡按御史,算是彻底记住了这个年轻的卫所千户。
刘俊二人顺势起身,然后,贺世贤和高邦佐又问了一些己方士兵的伤亡情况。
二人在得知刘俊部三百战兵折损五十七人,受伤一百五十有余,周勤部八十三人竟只余二十余人,且个个带伤,堡中协守青壮辅兵也损失百来人之多后,也是心有戚戚,暗暗感叹此战的惨烈。
贺世贤更是震撼的无以复加,他带兵多年,不比高邦佐一届文官,知道部队伤亡过半意味着什么。
如此惨重的伤亡,刘俊手底下的兵竟然没有崩溃,这如何能够做到?
想到此,他看向刘俊的眼神中除了长辈的关爱之外,更是多了一份同为军人的钦佩。
之后,贺世贤便一直率众若即若离地跟着蒙古人,在其即将跃出关墙的时候,终于抓住机会咬住了他们的尾巴。
一番血战,巴拉乌尔的部队又丢下一百余尸首,仓皇逃窜。
贺世贤这边也夺回了部分被掳掠的百姓和牲畜。
此番西虏突然入寇,朝廷对规模和时机都措手不及,甚至在沈阳锦衣卫预警时,都司府还犹疑不定,都不相信才领过朝廷抚赏不久的西虏,会在寒冬腊月里入寇。
以至于从辽阳以西,广宁以东,大小屯堡被攻破无数,百姓荼毒,朝廷颜面尽失。
牲畜、人口,金银财货更是被劫掠无数。
辽东一片哀鸿之中,唯有盖州一路颇有斩获。
刘俊部更是独树一帜,斩获最多,之后论功行赏,连升几级都算正常。
不过好不容易练就的三百战兵,此役损失三十多,堡门一战,辅兵阵亡也有三十七人。
大家本身人数就不多,同生共死几个月,打了几场剿匪的顺风仗,陡然间损失如此之大,士兵们心里都有些凄楚的感觉。
部队跟着贺世贤驱逐西虏直至边墙,路过一处又一处残破燃烧的屯堡。
往日的袅袅炊烟换成了坍塌废墟上燃烧的熏火,四处的断壁残垣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冰冷的尸体,垂头丧气军民费力地逐个清理,嚎嚎大哭的女人拉着嗷嗷待哺婴儿呼天抢地。
到处都是一片凄惨的景象。
就连孛罗埚外几处结寨自保的乡绅富户此番都未能幸免,他们按往常一样上贡了粮食,但鞑子这次却不想放过他们,将偌大的宅子都烧得一片漆黑。
榆林铺众人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纷纷担心起家里的亲人。
后来夜不收那里传出消息,说有一伙鞑子攻破汤池堡后本想去劫掠榆林铺,后来因为孛罗埚有战事被招了回来。
榆林铺的乡亲全部转进了山里,留下的房子也,带不走的物资也都完好无损。
大家伙恍然一惊,原来自己孛罗埚一战救了榆林铺的乡亲。
是这么多的兄弟舍生忘死,才避免了榆林铺沦落为人间炼狱。
他们自己死,总好过爹娘和老婆孩子死。
想罢又纷纷感到庆幸和骄傲起来。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战兵队的假秀才白德三突然高喝一声,大家纷纷嘲笑他掉书袋,他也不恼,又兀自唱起了军歌。
大家一开始都笑着,然后不知不觉,唱得人越来越多,唱得豪气干云天。
众人一扫之前颓废的心态,兴高采烈地往回走。
在距离榆林铺还有两里地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了乡亲们守在路边翘首以盼。
回去探查的夜不收已将大胜的好消息告诉了乡亲们,千户大人预计今天就能率领子弟回堡。
乡亲们得知后,都早早地守在了这里。
榆林铺士兵见状都心里暖暖的,偷偷整理了一下仪表,也不论受伤轻重,全部昂首挺胸,带着满脸的自豪昂首列队阔步从各自亲人的面前走了过去。
乡亲们聚在道路两旁,踮起脚尖在队列中张望着,看到自家的人平安归来,都一边跟着队伍跑,一边激动地叫着“狗剩”、“牛蛋”。
一个被叫到小名的士兵都闹了个大红脸,愤愤地低声说:“都说了,在外面要叫俺李方毅……”
他们很多人的大号还都是入伍登记时,胡清吉先生现场给取的。
也有跟着队伍跑前跑后,找了几遍都没找到的,拉住一个相熟的士兵要问,那个士兵一边走一边黑着脸低下头,问的人心里便有数了,摇晃两下跌倒在地上嚎嚎大哭。
徐玉清和胡高组织了一帮盖州城的军官,箪食壶浆,亲自跑来拦在榆林铺的堡门口,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个喇叭匠子吹吹打打,非要给将士们奏凯旋之歌。
徐玉清小跑两步上前抓住刘俊的手道:“彦叔啊!你可着实是担心死我们了啊!”
胡高弓着身子跟在后面,闻言连连点头。
徐玉清又道:“我得到西虏入寇的消息后,赶忙就派人来榆林铺接你去盖州城,可千赶万赶到底晚了一步!”
“听说你率军驰援孛罗埚了,我那是急的啊!”
胡高连忙道:“好在是大捷,是大捷。”
徐玉清又道:“然后我又派人去接老夫人,谁知宅子也空了,听说上山去了,又把我急的呀!”
胡高道:“是啊!是啊!我都急死了!”
徐玉清瞥了胡高一眼,心道:这点嘴上的功劳你也要分润?
胡高连忙将头一缩。
徐玉清又说:“后来听说孛罗埚被围,我本是打算征发盖州所有兵丁同鞑子决一死战的!”
“谁知知州大人抵死不从!”
“唉!你知道的,咱们大明朝是以文御武的,老哥我胳膊拧不过大腿……”
胡高又将脖子伸过来,慷慨道:“老哥我当初整顿兵士都出城了!”
“谁知知州大人硬派人将我追回!”
“害得老哥我也少了一份大功!”
徐玉清看了胡高一眼,心道:你这厮的瞎话怎么就能信手拈来的呢?
胡高又低下头,心里回敬道:反正大家都是胡扯,没道理这大腿就该你一个人抱!
刘俊忙道:“胡大人不必遗憾,若不是你同徐大人严令我驰援孛罗埚,下官又怎么能取得如此大捷?”
“为此,你们还都专门派出各自麾下家丁充实在下官手下,好在他们均表现不俗,都有不少斩获。”
徐玉清大喜过望,连忙握住刘俊的手,感动道:“彦叔,彦叔,你看老哥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胡高也想上前表示感激,徐玉清一直抓着刘俊,他插不上手,急的在他们身边转来转去。
刘俊见状也伸出一只手抓住胡高,将他二人分别拉在自己两侧,对着二人道:“两位大人有此大捷,官位定然还要再往上涨涨,以后下官还在两位大人手底下,务必继续关照啊!”
徐玉清和胡高连连表示感激,刘俊笑着应过,一边一个抓住他们的手便往堡里走去。
那些在堡门口迎接刘俊的盖州大小武官,见刘俊将两位上官拉在手里,大大咧咧地走在中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们原本都还觉得守备大人太过恩宠刘俊,现在一看,哪里是这么回事!
徐玉清和胡高二人分明就是一副下官迎接上官的姿态,操守指挥胡高更是乐得屁颠屁颠的,一副能陪着走在刘俊身侧乃是莫大殊荣的感觉!
混到他们这个级别的,哪个不是人精,立马就知道刘俊此人背景绝对不同凡响。
那些原本还打着主意想要折节下交,借机拉拢刘俊的官员顿时便发觉自己想的太多了,都将板着的脸换了一副颜色,争相对刘俊笑脸相迎。
刘俊向这伙人中间望去,王广成也畏畏缩缩地混在里面。
他脸上的一丝嫉恨神色一闪而过,看到刘俊望过来,立马也舔着脸卖笑。
他还看到了那晚离去的王贵,此时他也吊着一只胳膊站在人群后面,面上的神情有些恍惚。